周三上午十点,市公安局法医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清洁剂的混合气味。
走廊光线冷白,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陆星辰和墨幽跟着林队穿过两道安全门,来到三楼的病理分析室。
法医姓郑,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正在显微镜前观察样本,见林队进来,点了点头,视线在墨幽身上停留了一瞬,但没有多问。
“郑主任,情况怎么样?”林队开门见山。
郑法医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跟我来。”
他领着三人来到隔壁的影像分析室。
墙上挂着四块显示屏,其中一块正显示着陈婉头部的高分辨率三维扫描图像。
郑法医操作鼠标,图像开始旋转,最终定格在右侧颞部区域。
“这是你们要求的重点复查区域。”他放大图像,“第一次尸检时,我们检查了体表外伤、窒息痕迹、药物残留等常规项目。当时也做了头部ct,但重点是颅骨骨折和颅内出血——这些都没有。”
他移动光标,在图像上圈出一个极小的区域:“但重新进行显微层扫后,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个直径约2毫米的圆形区域,在头皮表层下约3毫米处。
图像继续放大,可以看见细微的组织结构异常——愈合中的肉芽组织、新生的毛细血管,以及极其微小的异物残留。
“这是什么?”陆星辰问。
“最新形成的愈合创口。”
郑法医调出另一张对比图,“这是健康头皮的显微结构。这是陈婉的——你们看,这里有明显的创伤修复迹象,炎症细胞浸润,胶原蛋白新生。根据愈合程度推断,创口形成时间大约在死亡前五到七天。”
林队的脸色凝重起来:“什么样的创口会这么小?”
“穿刺伤。”郑法医又调出一组数据,“创口通道非常规整,直径1.2毫米,深度精准控制在3毫米。这个深度正好到达颅骨骨膜层,但没有穿透颅骨。通道内壁光滑,有轻微的热灼伤痕迹——说明穿刺工具温度很高,或者穿刺过程中有高频能量通过。”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陆星辰:“这不像意外造成的伤口。意外穿刺伤通常不规则,会有撕裂、污染。这个创口……太精致了。”
墨幽忽然开口:“能确定穿刺工具是什么吗?”
郑法医调出另一张图像——创口底部的显微照片。
在放大两千倍后,可以看到极细微的金属颗粒残留。
“工具尖端含有钛合金成分。”他说,“颗粒尺寸在微米级,应该是穿刺过程中工具表面的微量剥落。从颗粒形态分析,工具尖端非常锐利,可能带有特殊的涂层或结构。”
陆星辰想起了什么:“郑主任,这种创口……有没有可能是某种医疗操作?”
“这正是我想说的。”
郑法医点点头,“在正规神经外科手术中,有一种叫做‘立体定向穿刺’的技术。医生通过影像引导,将极细的探针精准插入脑部特定区域,用于取样、给药或放置电极。创口大小和深度都符合。”
他切换屏幕,显示出一篇医学论文的插图:“不过,正规操作的穿刺点会选择在发际线内或隐蔽位置,且术后会缝合。陈婉这个创口在颞部侧面,虽然被头发遮盖,但位置并不常规。而且没有缝合痕迹——要么操作者不在乎疤痕,要么……”
“要么操作本身是隐秘进行的,不能留下明显痕迹。”林队接话。
郑法医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林队,还有一件事。我在创口周围的组织里,检测到微量的特殊试剂残留——一种叫做‘神经突触导向因子’的合成蛋白。这种试剂不是临床用药,是实验阶段的脑科学研究试剂,主要作用是引导神经连接定向生长,或者……定向抑制。”
影像分析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声音。
陆星辰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种试剂,一般用在什么实验里?”
“记忆相关的研究。”
郑法医说得很直白,“动物实验表明,定向注射这种因子到海马体或杏仁核区域,可以增强或削弱特定记忆的稳固性。但人体实验是严格禁止的——伦理上绝对不允许。”
他关闭屏幕,转向林队:“所以我需要你明白,我这份补充报告的结论很克制。我会写‘发现不明原因微小创口,建议进一步调查’,但我不能直接写‘疑似非法脑部实验’。没有更多证据之前,这个结论在法律上没有意义。”
林队理解地点头:“我明白。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下午三点前。”郑法医看了看表,“不过林队,我得提醒你。五年前那个脑科学研究中心的事故,卷宗虽然加密了,但业内多少有些传闻。如果这个案子和那边扯上关系……水很深。”
“我知道。”林队拍了拍他的肩,“谢了,老郑。”
离开法医中心时,已是中午。
秋日的阳光本该温暖,但陆星辰只觉得刺眼。
林队的车停在路边,他没有立刻发动,而是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城西那个研究中心,你们还是要去?”他问。
“必须去。”陆星辰说,“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那里。陈婉的手机最后信号在附近,论坛管理员‘清道夫’的Ip也在那里,现在又发现了疑似脑部实验的痕迹。”
林队吐出一口烟雾:“那个地方……我调看过当年的简报。五年前,中心有三位核心研究员在两周内相继失踪。家属报警,调查启动,但不到一个月就被叫停。卷宗加密,对外公布是‘实验数据泄露,机构整改’。但局里的老人说,当年参与调查的人,后来都调离了关键岗位。”
他弹了弹烟灰:“有人说,那三位研究员不是失踪,是被‘回收’了。”
“回收?”墨幽轻声重复这个词。
“实验失败,或者知道太多,就会被组织回收——这是他们的原话。”林队苦笑,“当然,都是传言,没证据。”
陆星辰沉默片刻:“林队,你现在压力很大吧。”
“废话。”林队掐灭烟头,“陈婉的案子,表面证据完整,上面要求尽快结案。家属有疑虑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我们提出的疑点——记忆篡改、脑部创口、非法试剂——这些都太‘超常’了。在法庭上,辩方律师会嘲笑我们编科幻故事。”
他转过头,看着陆星辰和墨幽:“但老郑是我二十年交情,他不会乱说话。他说创口有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他说试剂不该出现,那就绝对不该出现。”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队,”陆星辰说,“如果我们能从研究中心找到实证——实验记录、设备、甚至证人呢?”
“那就能立案。”林队眼神锐利起来,“但前提是,你们找到的东西能作为证据。非法侵入取得的证据,在法庭上可能会被排除。而且,如果对方真有传言中那么危险……”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墨幽忽然开口:“我们不需要带走任何东西。”
陆星辰和林队都看向她。
“只需要记录。”墨幽说,“影像、数据、现场状态。如果那里真有实验室,设备一定还在运行或留有痕迹。夏晚晴可以远程接入,只要我们能提供物理接口和现场确认,她就能从外部获取数据——那样取得的电子证据,合法性更高。”
林队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可能性。
“而且,”陆星辰补充,“如果我们只是‘意外发现’了一个非法实验室,然后报警,警方‘依法搜查’……”
“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队打断他,“但风险依然很大。如果里面有人看守,或者有安防系统……”
“所以需要你的支援。”
陆星辰直视着他,“不需要进去,只需要在外面接应。如果两小时内我们没有出来,或者发出警报,你们再行动。”
林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大约一分钟后,他重新点燃一支烟。
“我需要申请。”他说,“跨区域行动,还是那种敏感地点,必须报备。而且我需要调一组信得过的人——不能走常规流程,得用‘特别侦查任务’的名义。”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老郑的报告出来。我拿着报告去找领导,争取一个‘补充调查窗口’。如果顺利,今晚就能行动。如果不顺利……”
他顿了顿:“如果不顺利,我也会安排人在附近。但我不能保证官方身份——你们明白吗?”
陆星辰点头:“明白。”
“好。”林队发动汽车,“我先送你们回去。下午等我的消息。”
车子驶向市区,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
墨幽一直看着窗外,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
“那个创口,”她忽然说,“不是唯一的。”
陆星辰看向她。
“在影像里,创口周围有微弱的能量残留。”
墨幽的声音很轻,“不是医学意义上的,是……术法层面的。虽然很淡,但那种结构性的能量印记,我见过类似的。”
“在哪里见过?”
墨幽沉默了很久,久到陆星辰以为她不会回答。
“千年前。”她终于开口,“有一些方士和妖族,研究过‘刻印记忆’的术法。原理类似,但需要媒介——通常是特殊的法器或符文。而陈婉创口的那种能量残留……很像其中一种‘记忆锚定术’的变体。”
她转过头,看着陆星辰:“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方用的不是单纯的科技手段。是科技和古老术法的……结合。”
这个推测让车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业火。”陆星辰低声说。
墨幽点头:“只有他们有这种资源和野心。”
下午三点十七分,陆星辰的手机震动。
林队的短信:
“报告已提交,领导批了48小时补充调查。今晚十一点,城西工业区东侧路口见。带两组人,便衣,非制式车辆。记住,两小时窗口。超时我们就得按流程强攻——那意味着会惊动很多人。”
陆星辰回复:“收到。”
他把手机递给墨幽看:“今晚行动。”
墨幽正在检查一个小型装备包,里面是夏晚晴准备的设备:微型摄像头、信号中继器、环境传感器,还有几件灵调局提供的防护符箓。
“夏晚晴那边准备好了吗?”她问。
“已经就位。”陆星辰说,“她会全程远程支持,监控信号,必要时干扰安防系统。赵启明也提供了协助——灵调局的技术组会屏蔽那片区域的常规通讯,防止对方向外传送警报。”
墨幽将最后一枚传感器装好,拉上背包拉链:“那个创口的位置……颞部侧面,对应大脑的哪个功能区?”
陆星辰调出手机里的解剖图:“颞叶。具体来说,是靠近海马体和杏仁核的区域——主管记忆编码和情绪处理。”
“精准的穿刺。”墨幽说,“不是为了杀死她,是为了……改造她。”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夕阳正在西沉,天际线染上一层暗红色。
“陆星辰,”她背对着他说,“如果今晚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些超越常理、无法用法律定义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陆星辰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记录下来,分析,然后找到定义它的方法。”
“如果定义不了呢?”
“那就先阻止它。”陆星辰的声音很坚定,“定义可以慢慢来,但伤害正在发生。陈婉已经死了,名单上还有其他人。保护活人比定义死人更重要。”
墨幽转过头,她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有时候,”她轻声说,“你比我更像一个‘守护者’。”
“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陆星辰说,“而你,一直都在做。”
两人对视了几秒,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夏晚晴的声音从楼上的通讯器传来:
“星辰,墨幽,我刚刚又扫描了一遍研究中心区域的近期卫星图。发现一个异常——建筑内部有规律的热源信号,虽然很弱,但确实存在。而且,周边三条道路的监控在过去一个月里,有十七次在同一时间段出现短暂故障,每次都是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有人定期进出。”陆星辰说。
“而且很专业,知道避开监控。”
夏晚晴确认,“我已经把故障时间点标记出来了。另外,我在暗网上发现了一个加密悬赏帖,发布时间是两周前,悬赏目标是‘具有特殊感知能力的适龄女性’,报酬很高。发布者的加密方式和‘清道夫’用的算法有相似特征。”
“业火在招募,或者收购。”陆星辰说。
“更像是收集‘样本’。”墨幽纠正道。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而城西那片废弃的工业区,将沉入更深的黑暗。
陆星辰检查完最后一件装备,抬头看向墨幽:“准备好了吗?”
墨幽的眼眸深处,一丝银芒悄然流转,又迅速隐去。
“嗯。”
她的回答很轻,但异常清晰。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固定电话响了。陆星辰接起,是陈静。
“陆顾问,”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更疲惫,但有种奇怪的平静,“我刚才整理小婉的旧物,在她小学的日记本里,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纸。上面写着一句话,笔迹是她的,但很稚嫩,应该是很多年前写的。”
“什么话?”
陈静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念出:
**“我梦见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是谁,只有我还记得。但记得的人,要负责把所有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写回来。”**
电话挂断后,陆星辰站在原地看着话筒。
“陈婉小时候就做过预知梦?”墨幽问。
“或者,她从小就感觉到自己不一样。”陆星辰放下话筒,“而有人发现了这种‘不一样’,然后……把她变成了‘样本’。”
墙上时钟的指针,指向晚上八点。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三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