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市第一医院精神科观察病房。
李雨欣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焦点。
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小口啜饮着,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阳光很好,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陆星辰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病房外,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的情景。
医生姓陈,四十多岁,是院方安排的心理干预专家。
“她凌晨四点左右完全清醒,生命体征平稳。”
陈医生翻着手里的病历夹,“身体没有器质性损伤,但短期记忆有明显缺失——她不记得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们尝试了温和的引导回忆,但一触及那个时间段,她就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和恐惧。”
“抗拒的具体表现是?”
“心率加速,呼吸急促,手部不自主颤抖。”
陈医生说,“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经历实际的身体创伤或暴力事件。根据送她来的家人描述,他们赶到时,她只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哭泣,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是一个叫‘心窗’的App界面。”
陆星辰点点头。这些情况他早已通过夏晚晴的监控数据了解。
“我可以用警方案件调查的名义,和她谈谈吗?”他问,“她可能是一起重要案件的潜在受害者。”
陈医生犹豫了一下:“可以,但必须有我在场,而且一旦她出现情绪波动,必须立刻停止。她现在的心理状态还很脆弱。”
“明白。”
两人走进病房。李雨欣转头看向他们,眼神里有一丝警惕。
“李小姐,这位是市公安局的特别顾问陆星辰。”陈医生用温和的语气介绍,“他想了解一些昨晚的情况,帮助警方调查。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停下来。”
李雨欣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陆星辰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李小姐,昨晚十点左右,你在使用‘心窗’App,对吗?”
“……嗯。”她的声音很轻。
“当时是什么感觉?”
李雨欣低下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就在陈医生准备开口缓和时,她忽然说:“很安静。”
“安静?”
“就是……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手机在放音乐,但我听不到音乐声。窗户外面有车声,我也听不到。整个世界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心跳声也越来越远。”
她抬起头,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我觉得自己在往下掉,掉到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那里很黑,但是……有光。”
陆星辰心头一动:“什么样的光?”
“不知道。”李雨欣摇头,“就是一团光,在很远的地方。我想靠近它,但怎么也走不到。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杯子,指节发白,“
她在哭。不是那种大哭,是……很压抑的哭泣,像是哭了很久很久,眼泪都流干了,但还在哭。我听到她在说……‘我看不见了’。”
陆星辰和陈医生对视了一眼。
“她还说了别的吗?”
李雨欣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她说……‘眼睛好痛’。还说……‘月亮是红色的’。
然后……”她忽然睁开眼睛,瞳孔微微放大,“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谁的眼睛?”
“不知道。”李雨欣的声音变得飘忽,“就是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看着我。
它们……它们在发光。不是普通的光,是像月亮那种,冷冷的,银色的光。那双眼睛好像在说话,但我听不懂。”
“后来呢?”
“后来我就醒了,看到爸爸妈妈在哭。”李雨欣说,“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谈话进行了二十分钟。
李雨欣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但关于那段“失忆时间”的记忆,依然是一片空白
陈医生适时结束了询问,让护士给她用了些镇定的药物。
走出病房后,陈医生对陆星辰说:“她描述的经历,很像深度催眠状态下产生的幻觉。那个‘女人的哭声’、‘红色的月亮’、‘发光的眼睛’……这些都是典型的象征性意象,可能反映了她潜意识深处的某些恐惧。”
“如果是外部诱导产生的呢?”陆星辰问。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技术手段——比如特定频率的声波或视觉信号——强行将她诱导进了这种状态?”陆星辰想起夏晚晴分析过的“夜间模式”次声波程序。
陈医生的表情严肃起来:“如果真是那样,那就超出了普通心理学的范畴。那是一种……精神操控。”
就在这时,陆星辰的手机震动。是夏晚晴发来的信息:
【李雨欣昨晚的手机音频数据恢复了一部分。有一段长达三分钟的录音,是她手机麦克风在凌晨零点三十七分自动录制的。录音里有女人的哭声,和你刚才描述的很像。另外,频谱分析显示,录音背景里有极低频的次声波信号,频率与b2-07培养舱的脉动频率一致。】
陆星辰迅速回复:【把录音和频谱分析发给我。另外,查一下李雨欣的家族病史,有没有精神类疾病或特殊的感官异常记录。】
【已经在查。还有件事——王瀚说的那个天桥,林队的人十分钟前赶到了。王瀚不在现场,垃圾桶里也没有硬盘。但在第三个垃圾桶旁边,他们找到了王瀚的手机,屏幕碎裂,但存储卡还在。已经送技术科了。】
硬盘不见了。王瀚失踪。
陆星辰感到事态正在失控。
他告别陈医生,快步离开医院。坐进车里,立刻打开了夏晚晴发来的音频文件。
耳机里首先是一段寂静,只有极其轻微的电流声。然后,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渐渐浮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确实如李雨欣所说,像是哭了很久,已经精疲力竭的那种哭泣。
哭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接着,出现了一句模糊的话:
“……看不……见了……”
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隔着一层水。
然后是第二句:
“……眼睛……好痛……”
陆星辰调高音量,仔细分辨。
这个声音……他好像在哪儿听过。不是音色熟悉,而是那种语调,那种发音的节奏——
他想起来了。在蓝海大厦b2-07的监控画面里,周启明对着培养舱说话时,虽然没有声音,但口型变化显示出的音节节奏,和这个哭声的节奏很像。
这不是李雨欣的想象。这是那个“情感实体”通过某种方式,将自身的“感受”传导到了李雨欣的意识里。
录音的最后三十秒,出现了更奇怪的内容。
先是类似金属摩擦的高频噪音,然后是一段有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低频脉动。
脉动的频率从每分钟四十次逐渐加快,到一百二十次,然后又骤降回六十次。在这个过程中,背景里始终有一个极其微弱的、类似耳鸣的尖锐音调。
夏晚晴的第二条消息来了:
【频谱分析完成。那段金属摩擦音其实是多个高频正弦波的叠加,模拟出了“视觉信号”——如果把这些频率转换成对应的光信号,会得到一组快速闪烁的明暗图案。而那组心跳脉动,经过算法重构后,对应着一段简短的二进制编码。解码后的内容是:SEEK EYE。】
SEEK EYE。寻找眼睛。
陆星辰盯着这两个单词,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拨通了林队的电话:“林队,王瀚的手机里有什么发现?”
“正在破解密码。”
林队的声音有些急促,“但我们调取了天桥附近的监控,发现了一些东西。凌晨五点十分,王瀚出现在天桥下,确实在第三个垃圾桶里放了什么东西。但他刚离开,就有另一辆车停在附近,下来一个人取走了那个东西。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能看清那人的脸吗?”
“看不清,戴着帽子和口罩。但车牌我们查到了——是辆套牌车。”林队顿了顿,“不过车辆离开后的行驶轨迹,我们追踪到了一段。它最后消失在城北的老工业区,那里监控盲区多,跟丢了。”
“王瀚人呢?”
“还没找到。他的家人说他昨晚出门后就再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林队的声音压低了些,“陆顾问,硬盘里的内容,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重要。对方宁愿冒险在警方可能布控的区域动手,也要抢在我们前面拿走它。”
通话结束后,陆星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SEEK EYE。
寻找眼睛。
千年前大战中流落的“古代之眼”。
墨幽那双在月光下会泛起银辉的眼睛。
所有线索,正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启动车子,驶向事务所。路上,他给夏晚晴发了第三条指令:
【全面筛查李雨欣的社会关系、医疗记录、甚至家族族谱。重点寻找任何与‘特殊视觉’、‘月光敏感’、‘夜间视力异常’相关的记录。】
【已经在做了。另外,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李雨欣的外祖母,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但根据户籍档案,这位外祖母的死亡证明上,死因一栏写的是‘意外’,具体细节缺失。而她的职业……是图书馆古籍修复员。】
古籍修复员。接触古代文献的人。
陆星辰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
回到事务所时,墨幽正站在白板前。白板上已经画满了新的连线。
“你听到了那段录音?”她头也不回地问。
“嗯。”陆星辰走到她身边,“那个哭声……是b2-07里那个东西的?”
“是它的‘回响’。”
墨幽用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代表培养舱,“情绪能量在高度浓缩后,会产生类似‘记忆’的印记。当有敏感个体在特定频率下与它共鸣,就能‘听’到这些印记里的声音。李雨欣听到的,可能是构成那个实体的某一缕核心情绪——某个女人在失去视力时的绝望。”
她转过身,眼神复杂:“而那双‘发光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是那个实体‘看’到的画面。”
“什么意思?”
“情感实体没有真正的视觉器官,但它能感知能量。”
墨幽解释,“当它通过李雨欣的意识窥探外界时,它‘看’世界的方式,是基于能量流动的。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存在——比如我——自身的能量场会呈现出特定的视觉特征。在能量视野里,我的眼睛……确实会‘发光’。”
陆星辰愣住了:“你是说,李雨欣梦中看到的那双眼睛……是你的眼睛?”
“不是直接的看到,是那个实体捕捉到了我的能量特征,然后通过共鸣传递给了她。”
墨幽的声音很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业火’会对我的力量感兴趣——他们的技术,可能已经能探测到这种能量特征了。”
就在这时,夏晚晴从里间快步走出,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找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李雨欣的外祖母,原名林素云,1952年出生于一个叫‘月山镇’的地方。那个镇子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因为修水库被整体搬迁,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地方志里有记载,月山镇在明清时期以出产‘月白石’闻名,那种石头在月光下会发出微弱的荧光。”
她将资料摊在桌上:“更关键的是,林素云在二十岁时突然患上了‘畏光症’,无法在白天出门,只能夜间工作。所以她选择了古籍修复——博物馆的地下文献库恒温恒湿,且24小时可以开灯。她去世时只有四十八岁,死亡证明上的‘意外’……其实是‘坠楼’。她从博物馆的顶层坠落,但现场没有找到遗书,也没有目击者。”
墨幽拿起那份资料,目光落在“畏光症”三个字上。
“这不是病。”她轻声说,“这是‘溯月之瞳’血脉觉醒初期的特征。白天光线太强,未完全觉醒的眼睛无法适应,所以只能夜间活动。”
陆星辰感到信息量巨大:“你是说,李雨欣的外祖母,可能有和你类似的……”
“稀薄的血脉。”
墨幽点头,“非常稀薄,可能只显露出一点点特征就中断了。但这种血脉会遗传。李雨欣可能继承了百万分之一的特质——不足以让她觉醒,但足以让她对特定的能量频率异常敏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会被选为‘宿主候选’:她的意识通道,比普通人更‘宽敞’。”
三个人沉默地消化着这个发现。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房间染成暖黄色。
陆星辰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林队,语气异常严肃:
“陆顾问,王瀚找到了。在城北一个废弃仓库里,昏迷,头部受击,但没有生命危险。他说……袭击他的人是周启明。”
“周启明抓到了?”
“没有,他又跑了。但王瀚醒来说了一句话。”林队停顿了一下,“他说:‘硬盘里的东西,是关于怎么找到更多像墨幽那样的人。’”
电话挂断。
事务所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在光线中漂浮的声音。
墨幽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们要找的,不是我一个。”她背对着陆星辰和夏晚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要找到所有还残存着‘古代之眼’血脉的人。而李雨欣这样的敏感者,就是他们的……探测器。”
陆星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
“那就保护好她。”他说,“也保护好你。”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白板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之间。
有些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而他们要守护的,不仅仅是几个人的安全。
是一个被遗忘千年的秘密。
也是一个正在苏醒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