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忘川事务所二楼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夏晚晴已经连续工作了六小时,面前的四块屏幕上滚动着海量数据流。她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专注得像锁定猎物的鹰。
“星辰,墨幽,”她敲下回车键,“有发现了。”
陆星辰端着两杯咖啡走上二楼,墨幽跟在他身后。周末两天,他们走访了陈婉的同事和朋友,得到的反馈与林队最初的调查结果高度一致:开朗、优秀、有些工作压力但绝不至于自杀。这种一致性在陆星辰看来,本身就是一种异常——人与人之间的记忆本该存在自然的偏差。
“陈婉的数字足迹非常干净,”夏晚晴调出一张时间轴图,“社交媒体、购物记录、通讯软件……所有公开数据都显示她是个标准的都市白领。但是……”
她切换屏幕,显示出一组搜索引擎记录。
“死前两周开始,她的搜索关键词出现了明显变化。”
陆星辰凑近屏幕,逐行阅读:
2023.10.21 23:14:长期失眠会导致精神分裂吗?
2023.10.23 19:37:如何区分真实记忆和虚假记忆?
2023.10.25 21:05:被植入的想法有什么特征?
2023.10.27 22:43:如果周围所有人都说一件事是真的,但你觉得不对,是你错了吗?
2023.10.29 03:18:自杀念头是属于自己的,还是被强加的?
最后一条搜索时间,距离陈婉死亡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些搜索记录没有出现在警方的报告里。”夏晚晴说,“因为她使用了**浏览模式,并且清除了本地缓存。我是通过她的路由器日志和云端账户同步残留还原出来的。”
墨幽的目光停留在“被植入的想法”这几个字上:“她在怀疑自己的思维。”
“不止如此。”夏晚晴又调出一个界面,“她还频繁访问了几个心理学和神经科学论坛,但都只是浏览,没有发言。直到……”
第三个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风格极简的网页。纯黑背景,白色细线文字,没有任何图片或广告。页面顶端只有一行字:
**“心灵涤荡所——给那些觉得世界不对劲的人”**
“这是一个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的私密论坛,”夏晚晴解释道,“我在陈婉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里发现了一个被删除的临时链接,追踪到这个地址。论坛采用端到端加密,发帖和回复都经过匿名中继,很难追踪Ip。”
“内容是什么?”陆星辰问。
夏晚晴点开几个帖子标题:
最近总觉得记忆有断层,是压力太大吗?
周围的人开始说一些我完全不记得的事
梦见从未去过的地方,醒来后细节清晰得可怕
有没有人感觉自己的情绪被‘调节’过?
每一个帖子下的回复都不多,但语气都带着相似的困惑和隐约的恐惧。
论坛成员之间用代号相称,没有个人信息。
“这个论坛的创建者和管理员,Id叫‘清道夫’。
夏晚晴调出用户资料页面,除了这个代号,一片空白,“‘清道夫’几乎不参与讨论,但会在某些帖子下留下简短的回复,通常是建议私聊,或者提供一个加密通信频道的临时入口。”
“陈婉和‘清道夫’有直接联系吗?”
“有。”夏晚晴打开一份聊天记录截图——内容已被加密,只留下时间戳和消息长度记录,“从十月中旬开始,陈婉与‘清道夫’有七次加密通话,每次时长在十五到三十分钟之间。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她死亡前三天。”
陆星辰盯着那些时间戳:“警方知道这个论坛吗?”
“应该不知道。”夏晚晴摇头,“论坛的服务器设在境外,且采用了动态跳转技术。常规的刑侦网络排查很难发现。我也是因为陈婉的设备上残留了一个未完全清除的会话密钥,才反向定位到它。”
墨幽忽然开口:“那些帖子,能让我看看具体内容吗?”
夏晚晴点开最早的一个帖子,发布于三个月前。发帖人Id“迷雾”,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 “从上个月开始,我总会在特定时间听到一段旋律。我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首曲子,但我的手指却能在钢琴上自然而然地弹出来。我的家人说我小时候学过,但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是我疯了,还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下面的回复寥寥无几,其中一个来自“清道夫”:
> **“记忆是沙滩上的城堡,潮水会改变它的形状。有时候,我们需要专业人士帮助重建。”**
回复末尾附着一个十六位的加密通信码。
“这个‘清道夫’在引导他们寻求‘帮助’。”陆星辰皱眉,“什么样的帮助?”
夏晚晴继续操作:“我追踪了论坛里三个近期不再活跃的用户Id,交叉比对公开信息后发现,其中两人在过去半年内因‘精神健康问题’入院治疗,另一人则完全消失在了网络上——她的社交媒体在三个月前停止更新,亲友发布寻人启事,至今没有消息。”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
“这个‘清道夫’很可能是在筛选目标。陆星辰缓缓说道,“寻找那些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感到困惑的人,然后以提供帮助为名接触他们。”
“而陈婉符合这个特征。”墨幽接话,“她搜索那些问题,加入这个论坛,最后联系了‘清道夫’。接下来,‘清道夫’可能为她提供了某种‘治疗’或‘咨询’。”
“治疗的结果,就是她‘完美’的自杀现场。”
陆星辰看向夏晚晴,“能追踪到‘清道夫’吗?”
“正在尝试。”
夏晚晴调出地图界面,一个红点在上面闪烁,“‘清道夫’最后一次登录论坛使用的跳板节点,最终物理地址指向这里。”
地图放大,红点落在一处位于城西的工业区。标注显示:“江城脑神经科学应用研究中心(已废弃)”
“这里五年前还是国内顶尖的脑科学实验室,”
夏晚晴调出资料,“主要研究方向是记忆编码和神经接口。后来因为一起实验事故——官方说法是数据泄露和伦理违规——被吊销资质,实验室关闭,建筑一直空置到现在。”
陆星辰记下地址:“联系林队,我们需要去这里看看。”
“等一下。”墨幽忽然说,“那个安眠药的购买记录,能再调出来看看吗?”
夏晚晴切换到购物平台页面。
订单显示,陈婉在死亡前五天通过一家线上药店购买了一瓶“舒眠宁”——常见的处方安眠药。
收货地址是她的公寓,订单状态“已签收”。
“处方药怎么能随便买到?”陆星辰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
夏晚晴打开另一个窗口,“我查了这家药店的资质,它表面上合规,但在暗网有隐藏入口,专门销售未处方精神类药物。而且……”
她放大订单详情的底部,有一行极小的备注:
**“按指导使用,剂量见私信。”**
“私信内容能查到吗?”
“不能,平台的自毁加密消息,阅读后即焚。”
夏晚晴说,“但我检索了陈婉的其他账户,发现她在同一时间收到过一个匿名加密邮件,附件是一份pdF文档。”
屏幕上显示出一份排版精美的文件,标题是《睡眠质量优化与压力缓解指南》。
内容看起来像正规的健康建议,但其中几段关于“药物辅助睡眠”的段落被高亮标注,旁边有手写体的注释:
“第一周:每晚半片,建立耐受。”
“第二周:增至一片,观察反应。”
“第三周:根据睡眠深度调整至一片半。”
“净化阶段:如遇严重失眠,可一次性服用六至八片,达成深度休息。”
最后一行字让陆星辰的后背泛起寒意。
“这是诱导。”他低声说,“一步步引导她增加剂量,最后给出致命建议。”
“而且包装成专业的健康指导。”
夏晚晴关掉文件,“如果只看表面,这就像一份粗心的、剂量建议过高的指南。但结合陈婉的搜索记录和论坛行为,这明显是针对性的操控。”
墨幽走到窗边,晨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却没能驱散她脸上的凝重。
“陆星辰,”她转身,“你还记得陈婉遗书的笔迹吗?”
“工整得像印刷体。”
“那不是强迫症或刻意为之。”
墨幽的声音很轻,“那是肌肉记忆被覆盖后的结果。当一个人长期按照特定模板书写——比如反复抄写同一段文字——他的笔迹会逐渐趋近模板。陈婉的遗书,笔迹稳定得不像是在极端情绪下写的,更像是在执行一个练习过很多次的‘任务’。”
陆星辰忽然明白了:“你是说,有人通过某种方式,让她‘练习’了写遗书?”
“不止遗书。”
墨幽看向屏幕上的搜索记录,“她在搜索‘被植入的想法’,在论坛里询问记忆的真实性。她可能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影响了,但无法确定,甚至无法确定这种‘察觉’是不是也是被植入的。”
她顿了顿:“最可怕的操控,不是让你相信谎言,而是让你连‘怀疑’本身都无法信任。”
事务所里陷入沉默,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
夏晚晴打破了寂静:“还有一个发现。陈婉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出现在基站记录里,不是在她家附近。”
地图再次展开,一个新的红点在城西闪烁——距离废弃的脑科学研究中心,只有不到两公里。
“时间呢?”陆星辰问。
“周日晚上十一点零七分。”
夏晚晴说,“通话记录显示,那是一通时长四分三十秒的来电,号码是虚拟运营商的一次性卡,已经注销。而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窗口,是十点到凌晨两点。”
“也就是说,在她死亡前后,手机可能不在她身边。”
陆星辰站起身,“或者在别人手里。”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是林队。
“陆顾问,尸检的详细报告出来了。”
林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请说。”
“陈婉的血液里除了安眠药成分,还有微量的苯二氮?类药物残留,这种药物通常用于治疗焦虑,但也会影响记忆形成。”
林队停顿了一下,“更奇怪的是,她的脑脊液检测显示,海马体区域——就是管记忆的那部分——有轻微的炎性反应。法医说,这种反应类似于……长期接受高强度电刺激或药物干预后的状态。”
陆星辰握紧了手机:“能确定是什么干预吗?”
“不能,这不是常规尸检能检测的。”林队说,“但法医私下跟我说,他十年前参与过一起案子,受害者被非法脑部实验折磨,死后检测出类似的生物标记。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推测。”
“林队,我们这边也有发现。”陆星辰简要说明了论坛和“清道夫”的情况,“我们需要去城西那个废弃研究中心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那个地方我知道,”林队终于开口,“五年前的事故闹得很大,但卷宗被加密了,我的权限调不出来。局里老人都说那里邪门……你们确定要去?”
“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
林队叹了口气:“我协调一下,派两个便衣在附近策应。但你们进去要快,那地方虽然废弃,产权还在市科研院手里,没有正式手续算非法侵入。最多两小时,时间一到必须撤。”
“明白。”
挂断电话后,陆星辰看向墨幽和夏晚晴。
“准备一下,一小时后出发。”他说,“晚晴,你继续盯着论坛和‘清道夫’的动态,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们。”
夏晚晴点头:“小心点。那个地方……我查背景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什么传闻?”
“实验室关闭前,有几个研究员失踪了。”夏晚晴调出几份模糊的新闻报道截图,“官方说法是离职后失联,但家属坚持说他们最后通话时语气惊恐,提到‘实验失控’和‘记忆污染’。后来这些报道都被撤了。”
墨幽已经拿起了外套:“失控的实验,失踪的研究员,诱导自杀的‘清道夫’……这些碎片该拼起来了。”
陆星辰检查了装备包——手电、记录仪、便携传感器,还有灵调局合作后配发的几件基础防护装备。
“我们不是去探险,”他对墨幽说,“是去验证一个猜想:有人利用脑科学和心理学技术,系统性地制造‘完美受害者’。而陈婉,只是其中一环。”
墨幽系好外套最后一颗纽扣,眼中闪过一丝月白色的微光。
“那就去看看,”她轻声说,“看看他们到底想从这些受害者的记忆里,偷走什么。”
晨光彻底照亮了城市,但城西那片废弃的工业区,依然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