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四十七分,星河湾小区7栋12楼。
墨幽的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出现在消防通道的转角。
她没有乘坐电梯——那太慢,且会留下记录。从地面到十二楼,垂直高度约四十米,她用了不到四秒,指尖在楼体外墙的细微凸起处借力,每一次轻点都精准如尺规测量,悄无声息。
陆星辰的声音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低沉而清晰:“目标房间1203,门锁是c级电子锁,常规手段需要两分钟以上。但客厅窗户朝南,根据建筑图纸,窗外有约三十厘米宽的装饰檐。你能从隔壁单元翻过去吗?”
“不必。”墨幽的声音平静无波。她已站在1203门前,指尖泛起极淡的月白色光晕,轻轻按在门锁位置。
没有声音,没有火花。电子锁内部的电路在精纯力量干扰下瞬间紊乱,密码验证模块被强制跳过,机械锁舌在无形之力牵引下向内收缩。
“咔嚓。”
门开了不到一掌宽的缝隙。
“等等!”陆星辰急声道,“先确认室内情况!直播画面里只看到客厅一角,卧室和其他房间可能有人,或者有陷阱——”
墨幽的动作停了一瞬。她闭上眼,灵觉如无形的涟漪扩散进门内。
客厅里,只有一人。生命气息微弱、混乱,如同风中残烛。没有其他心跳,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至少没有她熟悉的、属于“业火”的那种污秽感。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粘稠的“绝望”,像是无数负面情绪沉淀后形成的沼泽,几乎能让人窒息。
而在那绝望的沼泽中心,有一个微弱的“旋涡”,正从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汲取着什么。
是那个音乐。那个名为“灵犀共鸣曲”的变种。
“只有他一人。”墨幽低声回应,推门而入。
客厅昏暗,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照着男子的侧脸。
他坐在电竞椅上,背对门口,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电脑屏幕上,直播界面右侧的评论仍在疯狂滚动:
“快动手啊!”
“别光说不做。”
“兄弟,想想你的家人……”
“都是演戏吧?”
“我赌他不敢。”
而屏幕正中,男子左手手腕上,美工刀的刀刃已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再往下半毫米,就会划破皮肤。
墨幽的速度在这一刻提升到极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带起气流。
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男子身侧,右手探出,指尖精准地点在他握刀的右手腕内侧某个穴位。
不是攻击,而是截断。
男子手腕一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美工刀落下,被墨幽左手接住。
同时,她的右手食指已按在电脑的音箱上。
“滋——”
一声短促的电流杂音。
正在循环播放的空灵音乐戛然而止。
男子浑身一震,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一丝迷茫,像是从深水中猛然浮出水面。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墨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直播画面在这一刻冻结了。
不是网络卡顿——夏晚晴的远程介入切断了视频流,用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技术故障”画面替换了直播内容。评论区瞬间炸锅,但已经与现场无关。
“呼吸。”墨幽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慢慢呼吸。”
男子下意识地照做了。一次,两次。他眼中迷茫更甚,然后逐渐被后知后觉的恐惧取代。
“我……我刚才……”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你被音乐影响了。”
陆星辰的声音通过墨幽的耳机传出,她转述道,“那个音频里藏着诱导性暗示,会放大负面情绪,降低理性判断力。”
男子愣愣地看着墨幽,又看向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白痕,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我没想……我只是最近太累了,工作丢了,女朋友也……然后有人给我推荐了这个音乐,说能缓解压力……可是听了之后,我反而更……”
他的语无伦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警察!开门!”
陆星辰在那边松了口气:“警方到了。墨幽,你可以撤了。别被拍到正面。”
墨幽点头,身形已如轻烟般退向阳台方向。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台电脑,眸中冰蓝微闪。
她能感觉到,那音乐虽然停止了,但房间里残留的“绝望”并未立刻消散。它们像是有生命的孢子,仍在空气中缓缓沉降,寻找着下一个附着点。
而且……就在音乐停止的瞬间,她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微弱的“回传信号”。
就像蜘蛛感觉到网线颤动,立刻知道猎物落网。
这个直播间,不止是绝望的展示窗。
更是绝望的收集器。
***
上午八点二十分,忘川事务所。
墨幽已返回,换回了日常的素色长裙,仿佛清晨那场生死时速的救援从未发生。
但陆星辰和夏晚晴面前的屏幕上,正播放着警方事后调取的楼道监控——画面里,1203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关上,全程不到零点五秒,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人影。
“警方已经将男子送医检查,并扣押了他的电脑设备。”
陆星辰揉着太阳穴,一夜未眠的疲惫开始显现,“初步审讯,他确实是从一个‘小众心理互助论坛’下载的那个音乐,推荐人Id是‘心灵导师37’,账号已注销。论坛服务器在海外,追查需要时间。”
夏晚晴调出了另一组数据:“重点不是音乐来源,而是这个直播间的‘观众’。”
她将分析结果投射到主屏幕。
那是一张复杂的网络关系图,中心节点是那个自杀直播间,向外辐射出数千条连线,连接着每一个观看者的Ip地址。
但诡异的是,这些连线并非静止,而是如同血管般有规律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微小的数据包从观看者端流向某个隐藏的服务器。
“我在直播流中埋入了监测代码。”
夏晚晴的声音带着技术人员的冷静,“发现这个直播平台——一个名叫‘心窗’的小众App——在视频传输的同时,还在暗中收集观众的各项生理反馈数据。”
她放大了一个数据包的结构解析图:“通过前置摄像头的人脸微表情分析、麦克风收录的环境音和呼吸频率、甚至结合手机陀螺仪检测观看者是否因情绪激动而产生手部颤抖……这些数据被实时量化,转化为‘情绪能量读数’。而其中最受‘重视’的指标,是‘共情痛苦指数’和‘刺激兴奋值’。”
陆星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们在收集……观众对他人痛苦的反馈?”
“不止是收集。”
夏晚晴调出了一段代码,“这个App内置了一个‘情绪激励算法’。当检测到某个直播间正在发生‘高情绪张力事件’(比如自残、争吵、崩溃),它会自动将该直播间推送给更容易产生‘强烈共情’或‘病态好奇’的用户。同时,它还会通过改变界面颜色、增加震动反馈、甚至发送个性化弹窗消息等方式, subtly地刺激观看者停留更久、互动更多、情绪投入更深。”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就像养蛊。
用他人的痛苦作为饵料,培养和收割观看者的负面情绪。
而今天凌晨这个直播间,情绪数据峰值达到了这个App上线以来的最高纪录——尤其是在主播即将动刀、以及直播突然中断的瞬间,观众的‘焦虑’、‘期待’、‘失落’情绪呈指数级飙升。
这些数据,被完整地打包传走了。”
“传到哪里?”墨幽问。
夏晚晴调出最后的追踪结果:“信号经过十七次跳转,最终消失在暗网的某个加密节点。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中转站……指向城东南‘创智谷’科技园区的一个Ip段。与‘蓝海数据’所在的服务器集群,有部分重叠。”
三条线收束了。
诱导主播自杀的音乐,收集观众情绪数据的App,以及隐藏在科技园区背后的服务器。
“这是一个完整的‘生产线’。”陆星辰的声音发沉,“‘业火’不再满足于散点收集。
他们搭建了一个系统:先用音频或软件侵蚀特定目标,诱发极端情绪和行为;然后利用直播平台,将这些极端场景包装成‘内容’,吸引更多观众;最后通过技术手段,规模化地收割所有参与者的情绪能量——无论是施害者、受害者,还是围观者。”
墨幽静立窗前,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冷的轮廓:“千年前,邪修摄取生魂,尚需布阵施法,耗时费力。如今,他们只需几行代码,一个App,便可隔着千里,悄无声息地攫取万人之心念。这个时代,给了他们太多的便利。”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
陆星辰深吸一口气:“但这也给了我们追踪的机会。
只要是数字系统,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晚晴,能逆向推演出这个‘情绪收集系统’的运作全貌吗?
我们需要知道它的规模、影响范围,以及最重要的——这些被收集的‘绝望能量’,最终被用于什么目的。”
“已经在做了。”
夏晚晴的屏幕上,数个分析进程同时运行,“但对方的技术架构很先进,采用了分布式存储和动态加密。完全破解需要时间,而且……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那就双线并行。”
陆星辰站起身,走向白板,“你继续网络端的调查,但要极其小心,优先确保隐蔽性。同时,我按原计划,今天上午以‘心理专家’的身份进入创智谷园区,接触叶文斌,实地探查‘蓝海数据’。”
他看向墨幽:“你……”
“我随你同去。”墨幽转身,语气不容置辩,“但不出现在明处。那个园区,既是技术的巢穴,便可能藏着超越技术的危险。若有事,你一人应对不来。”
陆星辰想反驳,但想起工业区地下那场恶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最终点了点头:“好。但你必须在园区外,不能暴露。我们约定暗号和触发条件——只有在我发出特定信号,或者你感知到明确威胁时,才能介入。”
“可。”墨幽应下。
上午九点十五分,陆星辰的车驶入创智谷科技园区。
园区规划现代,绿化精致,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穿着休闲的年轻员工们端着咖啡匆匆来往,空气里弥漫着创业公司的活力与焦虑。
陆星辰将车停在c区停车场,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胸前别着林队协调来的临时通行证,上面写着“特聘心理顾问——陆星辰”。
他拿起公文包,里面除了常规的心理评估表格,还藏着几个微型探测器和夏晚晴改进后的“意识防火墙”发生器。
他抬头,看向园区对面一栋商业楼的顶层。那里有一扇窗户,窗帘半掩。
墨幽就在那里。她的灵觉足以覆盖整个园区,像一张无形的大网。
陆星辰深吸一口气,走向c7栋。
玻璃自动门滑开,前台是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与贵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李经理约了九点半,关于员工心理健康支持项目的洽谈。”陆星辰递上名片,语气温和专业。
“好的,请稍等。”前台女孩拨了个内线电话,低声交谈几句后,笑容更盛,“李经理在三楼会议室等您。电梯在左侧。”
“谢谢。”
陆星辰走向电梯,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大厅。
墙上挂着“蓝海数据”的资质证书和合作伙伴Logo,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他注意到,角落的绿植有些蔫,像是很久没人打理;前台女孩的笑容虽然标准,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电梯上行。
三楼走廊安静,大部分办公室的门都关着,只有尽头的会议室玻璃墙透出光。
陆星辰走到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而入,会议室里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正是人力资源部的李经理。她起身与陆星辰握手,笑容得体,但握手时指尖微凉。
“陆顾问,欢迎。感谢警方推荐,我们最近确实在关注员工心理状态。特别是技术部门,项目压力大,有几个同事出现了失眠、焦虑的情况。”李经理示意陆星辰坐下,开门见山。
陆星辰打开公文包,拿出几份准备好的资料:“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支持方案,包括团体工作坊、一对一咨询,以及压力监测机制。不过,为了更有针对性,我需要先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比如,技术部门最近是否有什么特殊项目,或者工作环境上的变化?”
李经理的笑容顿了顿:“项目都是商业机密,我不便透露。至于工作环境……我们一直很注重办公舒适度。”
“理解。”陆星辰点头,话锋一转,“那在出现症状的员工中,有没有比较典型的案例?比如,症状发生的时间、表现方式,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李经理翻开了手边的文件夹:“技术部的叶文斌工程师,最近一个月加班很多,但效率下降,同事反映他经常走神。还有两位测试岗的同事,出现耳鸣和偏头痛。时间上……差不多都是近一个月开始的。”
“他们使用的办公设备、软件,有没有统一更新过?”陆星辰看似随意地问。
李经理眼神微动:“公司It部门会定期更新系统和安全补丁,这很正常。”
“我是指……可能接触到特殊音频或视觉刺激的软件。”
陆星辰的声音放轻,“有些心理问题,可能与特定频率的声音或光线有关。”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李经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夹边缘,笑容有些僵硬:“这个……我不太清楚技术细节。陆顾问为什么这么问?”
陆星辰知道,试探的边界到了。
他正要开口圆场,耳机里忽然传来夏晚晴压低的声音,带着急促:
“星辰,不对劲。叶文斌的工位监控显示,他刚刚突然站起来,走向安全通道,动作很僵硬。而且……我监测到c7栋地下二层的服务器集群,能量脉冲频率正在加快,从23.7秒缩短到18.4秒,而且强度在上升。”
“同时,园区外围三个网络节点捕捉到异常数据外流,流量是平时的三百倍。
数据流向……正在追踪,但方向很散,像是同时向多个地点传输。”
陆星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李经理笑了笑:“只是专业上的常规询问。这样吧,如果您方便,我想和技术部的负责人简单沟通一下,了解他们的工作模式……”
他的话被一阵隐约的、如同低频震动般的“嗡鸣”打断。
那声音极低,几乎不可闻,但陆星辰佩戴的微型探测器捕捉到了——频率正在18.4秒左右波动,与夏晚晴报告的服务器脉冲一致。
而且,这声音似乎不仅仅是物理震动。
它带着一种……情绪的粘稠感。
李经理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看向地板方向。
地下二层。
陆星辰站起身:“李经理,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是楼下的设备吗?”
“可、可能是空调系统……”李经理也站起来,声音有些不稳,“抱歉,陆顾问,我突然想起还有个紧急会议。我们改天再约好吗?”
她在下逐客令。
而且,她在恐惧。
陆星辰点头:“当然。那我先告辞。”
他转身走出会议室,步伐平稳,但心跳如鼓。
耳机里,夏晚晴的声音更加急促:“数据外流停止了!但服务器脉冲强度达到峰值!等等——叶文斌的位置信号消失了!从安全通道的监控盲区……他不见了!”
几乎同时,墨幽清冷的声音切入频道,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星辰,立刻离开那栋楼。”
“地下的东西……醒了。”
陆星辰脚步一顿。
走廊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