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照五世道在红尘 第8章 修者不语

自那夜得授《蓬莱筑基导引篇》，大锤便像是换了个人。他依然开着那间半死不活的“媛配欢”超市，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整日唉声叹气、借酒浇愁。酒还是喝，但只喝那一小杯，用作“药引”。更多的时候，他盘腿坐在后间冰冷的水泥地上，闭目调息，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唠叨起初没察觉，只当他又是喝闷酒睡懒觉。直到发现他连骂人都少了，连孙子发烧都只是默默去买了药放在桌上，连三姐又和慕尘大吵一架摔门而去，他也只是抬眼看了看，继续低头整理货架——她才觉出不对劲。

“你咋了？魔怔了？”唠叨扯他袖子，“三儿跟那窝囊废又干仗了，你也不管管？还有，你最近咋不喝酒了？是不是病了？”

大锤缓缓睁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深得让她发慌。

“没病。”他说，声音不高，却像石头落进井里，“修行。”

“修啥行？”唠叨瞪大眼，“你？修行？你修哪门子行？修成仙啊？”

大锤不再解释，起身去搬货。动作慢，却稳，从前那股急躁怨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稳。不，不是麻木，是……抽离。

唠叨追着他骂：“你修个屁！超市都要开不下去了！孙子病了你也不抱抱！闺女过得啥日子你看不见啊？你是不是中邪了！”

大锤背对着她，轻轻吐出胸腔里一口浊气，那是导引法门里“涤浊”的一步。他听见唠叨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模糊而遥远。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那些事依然存在，但心里那片被酒精泡烂的沼泽，正被一丝微弱的清泉缓慢冲刷。他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跳进去和她一起挣扎、叫骂、互相撕扯。他成了她世界里一个沉默的异类。

三姐和慕尘的“反向修行”

而在家庭的另一头，三姐和慕尘的“道”，正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

三姐越发像个斗士，只是她的战场早已从“改变命运”滑向了“毁灭一切”。她恨慕尘的软弱无能，恨兰花“装清高”，恨父母不给力，恨所有过得比她好的人。她开始频繁出入牌局，结识一些“有门路”的人，话里话外透着对罗清的怀念与对现状的不甘。她不再掩饰对慕尘的鄙夷，动辄冷嘲热讽，甚至当着孩子的面。慕尘则彻底沉进了他的“泥潭”。敷衍了事，回家就缩进书房（如果那堆满杂物的角落还能叫书房），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屏蔽三姐的尖叫，屏蔽孩子的哭闹，也屏蔽内心最后那点挣扎。偶尔，他会想起兰花，想起那段短暂平静的婚姻，但随即被更深的无力和自我厌恶淹没。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被所有人踩来踩去的泥，既然脏了，烂了，那就烂到底吧。

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堕”，你不拉我，我不救你，一起往下沉。孩子，成了这段扭曲关系中唯一的、却也被忽视的“人质”。

罗清：记忆复苏，尘缘如锁

终南山，紫霄洞。

罗清（玄微子）从一场深定中醒来。洞外云海翻腾，洞内清寂无声。但这一次，定境中不再只有天地玄理，一些破碎的画面、强烈的情感，如潮水般冲破封印，涌入识海——

皖南云台山，清虚观，那个眼神倔强又怨毒的小道姑清慧；

江宁泾川，松涛书院外，那个因他一句点拨而命运陡转的书生文远；

金陵贾府，那个满身债业却执迷不悟的绸缎商贾厚；

还有那跨越数百年、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业力之网……

前世的记忆，如同尘封的古镜被骤然擦亮，照出今生一切纠缠的根源。

他缓缓起身，走到洞外悬崖边。山风猎猎，吹动他朴素的青衫。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片深邃的了然。

他终于明白，为何初见三姐（清慧转世）时，会有那种复杂的熟悉与警醒；为何在帮助大锤一家时，总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阻力与疲惫；为何最终会选择抽身离开——那不仅是今生的判断，更是前世因果累积下的必然选择。

他也想起了兰花（兰芷仙子）。那一世，她是云中仙，他是人间客，仅有数面之缘，一点赠符之恩。没想到这一点微末善缘，竟也牵引至今，让她陷入这泥泞的婚姻劫难。

记忆的复苏，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是一道清晰的刻痕，让他更深刻地看见这盘跨越五世的棋局。他是局中人，也曾是观局者。如今，他既是罗清，也是玄微子。

他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大锤一家所在的小镇。以他如今的修为和觉醒的记忆，能隐约感知到那里气机的变化——一团愈发污浊混乱的业障之气中，竟挣扎着生出一点极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清光。

是大锤。

那个前世贪利忘义、今生浑噩半生的贾厚，竟然真的踏上了修行路，而且……走的正是“涤浊”的正道基础。

罗清（玄微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神情。是欣慰？前世点化未成，今生竟有转机。是怜悯？这条路，对一个被酒毒浸透、家庭负累深重的老人来说，何其艰难。还是冷静的观察？他知道，这点清光能否壮大，能否不被周围的污浊吞噬，能否真正改变那既定的、沉重的因果链……仍是未知之数。

他想起自己留给大锤的三年之约，想起铁拐李的暗中安排。

“铁拐道兄……”他微微一笑，似是无奈，似是感慨，“你这‘以酒为媒’的点化，倒也……别致。”

或许，这一切仍在某种更大的安排之中。他（玄微子\/罗清）的觉醒，大锤的修行，三姐慕尘的沉沦，兰花的隐忍……都是这条漫长因果链上，正在发生的一环。罗清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翻涌的云海。

他已知晓前因，也看见了部分后果。但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点拨、警示却无力强行扭转的云游道人。他是罗清，有今生的修为，也有前世的记忆与智慧。

下一步，该如何走？是继续静观其变，等待三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