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归来的疲惫与失落尚未消散,“媛配欢”超市那扇冷清的玻璃门被推开了。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却突兀的响声——这声音如今已经很少听到了。
进来的是春妮,还有她那个从奉天带回来的男朋友。
春妮的出场
春妮比三姐小几岁,今年也该有二十出头了。可她的神态举止,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或者说,像个被永远定格在青春期的少女。她穿着时下流行的宽松卫衣和破洞牛仔裤,脸上化着不算精致的妆,头发染成了栗棕色,扎着高高的马尾。
她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吸得滋滋作响。进门后,眼睛先往零食区瞟,然后才看向收银台后的唠叨。“妈!”她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娇憨,但细听之下,其实是长期被忽视后形成的、对关注的本能索取。唠叨正对着账本发愁,闻言抬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哎呀,春妮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嘛。”春妮笑嘻嘻地,这才侧身让出身后的人,“妈,这是小郭,我男朋友。”小郭是个看起来挺精神的年轻人,个子高高,穿着干净的衬衫和休闲裤,手里拎着两盒从奉天带来的特产。他朝唠叨点点头,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好”,眼神里透着局促和打量。
“吃睡玩”的三字人生
接下来的半小时,春妮完美诠释了她的人生信条——吃、睡、玩。吃:她像回到自己领地的动物,熟门熟路地走到零食架前,开始挑挑拣拣。“这个好吃……这个新出的……妈,这个薯片怎么都没见过?”她一边说,一边往怀里抱。然后晃到冷柜前,拿出两瓶饮料,一瓶自己拧开喝,一瓶递给小郭。
玩:她几乎手机不离手。等唠叨去里间倒水的功夫,她已经坐在收银台的高脚凳上,双腿晃荡着刷起了短视频。外放的音量不小,是那种洗脑的网络神曲。小郭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睡:其实还没到睡的环节,但她的状态已经显露出那种“吃饱了就困”的懒散。聊了没几句,她就打了个哈欠,抱怨坐火车累死了,想先睡会儿。
小郭全程站在她身边,像个忠实的随从。他看着春妮在超市里旁若无人地“巡视”,眼神里有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偶尔春妮问他“这个吃不吃”,他就点点头说“都行”。
一家人的“团圆”
大锤和三姐听到动静也从楼上下来了。
大锤看到小郭,上下打量了几眼,闷声问:“做什么工作的?”
小郭老老实实回答:“叔叔好,我在奉天做软件测试。”
“一个月多少钱?”大锤的问话直白得近乎粗鲁。
小郭报了个数字,不算高,但在当地也算中等收入。大锤“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去货架边整理那些其实不需要整理的货物——这是他一贯掩饰尴尬和审视的方式。
三姐则用另一种眼光看小郭。她先是看了看小郭的穿着打扮,又瞥了眼他放在地上的特产礼盒,心里快速估了个价。然后她脸上挂起那种对外人惯用的、略带浮夸的热情笑容:“哎哟,春妮的男朋友啊,真是一表人才!快坐快坐!”
但她的热情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算计。她在想:这个男孩家里条件怎么样?能不能帮衬点春妮?以后结婚彩礼能拿多少?完全没想过,自己妹妹是否配得上人家。
心疼那个无辜的男友
短短一个下午的接触,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个家庭的扭曲,以及春妮在这扭曲中形成的空心人格。而最让人感到不忍的,是小郭那双眼睛。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受过教育,有份正经工作,眼神清澈,举止有礼。他能看出:
· 这家超市生意冷清得诡异
· 春妮的姐姐三姐,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浮和算计
· 春妮的父母,一个沉默阴郁,一个焦虑卑微
· 春妮本人……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对现实毫无概念
吃饭时,这种对比更加鲜明。唠叨张罗了一桌菜,算是给春妮和小郭接风。饭桌上:
· 春妮只挑自己喜欢的肉菜吃,青菜几乎不碰,吃饭时还时不时看手机。
· 三姐话最多,不停问小郭家里情况、父母工作、有没有买房计划,每一句都带着探听家底的意味。
· 大锤闷头喝酒,偶尔插一句,都是些“男人要能扛事”、“早点成家立业”的老生常谈。
· 唠叨忙前忙后,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里满是疲惫和讨好。
小郭回答得很谨慎,也很礼貌。但他的眉头,在无人注意时,会微微皱起。他在观察,在思考。他能感觉到这个家庭的氛围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最让他困惑的,是春妮的状态。
来的路上,春妮跟他说过家里的情况:姐姐有本事,开了超市,家里条件还可以。可眼前所见:
· 超市门可罗雀,货品蒙尘
· 父母愁容满面,姐姐神色焦躁
· 春妮本人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依旧活在她吃睡玩的小世界里
小郭偶尔看向春妮的眼神里,开始有了复杂的东西——不是嫌弃,而是一种困惑和隐隐的担忧。他在想:如果以后真的在一起,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春妮……
“一女毁三代”的生动注脚
老祖宗说“祖上有没有积德看老婆”,又说“娶妻娶贤,毁三代”。这些话在春妮身上,正显现出它残酷的预见性。春妮的“毁”,不是主动的破坏,而是被动的、无知的、全方位的拖累。
第一代(父母)的失败:大锤和唠叨用“养猪”模式养出了她。只要她不哭不闹,吃什么玩什么都随意。他们没教会她任何生存技能、为人处世的道理,甚至没培养出基本的责任心。结果就是,春妮成年后,依旧是个精神上未曾断奶的“巨婴”。
第二代(春妮自己)的空洞:她的世界里只有最原始的**满足——吃好吃的,睡到自然醒,玩得开心。她没有人生规划,没有职业追求,不懂人情世故,甚至连基本的家务都不太会。她的“快乐”是浅薄的、依赖外在刺激的。一旦离开父母或男友的供养,她几乎无法独立生存。
第三代(未来孩子)的隐忧:如果春妮和小郭结婚生子,以她现在的心智成熟度和家庭影响,她极有可能用父母养她的方式去养自己的孩子——满足物质,忽视精神;放任自流,不管教育。那个孩子,很可能成为另一个“春妮”,甚至更糟。
这才是真正的“毁三代”——不是故意作恶,而是无知无能导致的代际传递的灾难。
短暂的停留与必然的分离
春妮在家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白天睡到中午,起来后要么刷手机,要么拉着小郭在镇上闲逛——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就是吃吃小吃,买点零碎。她对家里的困境视而不见,对超市的惨淡毫无概念,甚至还会抱怨:“妈,咱家超市怎么没什么人?多无聊啊。”她不知道,她随口喝掉的一杯奶茶,够买店里好几斤滞销的蔬菜。
小郭在这三天里,话越来越少。他看到了更多细节:
· 三姐接电话时躲躲闪闪,语气急躁,明显是在应付债主
· 大锤喝酒越来越凶,有时白天就醉醺醺的
· 唠叨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总在叹气
· 三个孩子被手机和零食包围,眼神呆滞
· 春妮……春妮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活在另一个维度里
第三天晚上,小郭对春妮说:“我们该回去了,我那边还有工作。”春妮嘟着嘴不太情愿:“再多住几天嘛,我还没玩够呢。”
小郭沉默了一下,说:“机票改签要钱,而且……我请假时间到了。”他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不容商量的坚决。
临别前的微妙
走的那天,唠叨给春妮塞了一包吃的——都是超市里卖不出去的零食和方便面。三姐则拉着小郭,话里有话地说:“小郭啊,春妮年纪小,不太懂事,你多担待。以后常来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小郭礼貌地点头,但眼神已经疏离。
春妮还沉浸在回家的新鲜感中,抱着那包零食,高高兴兴地跟父母姐姐告别,完全没注意到小郭的沉默,也没看出家人笑容背后的勉强。车开走的时候,唠叨站在超市门口,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忽然就掉了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春妮那懵懂的未来?是为自己失败的教育?还是为这个家越来越看不到希望的明天?
大锤站在她身后,狠狠吸了口烟,说:“哭什么,闺女不是挺好的?找了个正经工作的男朋友。”他不懂,正是这个“正经工作的男朋友”,才让一切显得更加悲哀。
春妮和小郭的到来与离开,在镇上又激起了一阵议论。“看到春妮那个男朋友没?一看就是老实孩子。”
“可惜了,摊上这么个家庭,这么个……春妮。”
“春妮那孩子,唉,小时候看着还行,怎么长大了像个没心没肺的?”
“她爸妈惯的呗。你看她姐三姐,虽然坏,但至少还有点精明劲儿。春妮是又傻又懒。”
“那男孩要是聪明,就该早点撤。这种家庭,沾上了甩不掉。”
“祖上没积德啊,养出这样的女儿……”
这些议论,残酷而真实。
小郭回到奉天后,会有很多夜晚难以入眠。他会回想这三天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他会思考自己和春妮的未来。而春妮,大概已经在计划下次见面要去哪里吃好吃的、玩什么了。她的世界依旧简单——吃、睡、玩。至于那个简单世界之外的真实人生,那些需要承担责任、面对困难、规划未来的部分,她从未想过,也从未准备。
她像一株永远长不大的藤蔓,需要依附于他人才能生存。曾经是父母,现在是男友,未来可能是丈夫和孩子。而她能为依附者提供的,只有空洞的陪伴和无穷的拖累。
这才是“一女毁三代”最可悲的形态——毁得无声无息,毁得理直气壮,毁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毁掉什么。
出租车消失在镇口,扬起一阵尘土。
“媛配欢”超市的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陈旧和刺眼。
唠叨抹了抹眼泪,转身回店里,继续对着空荡荡的货架和厚厚的账本。
生活还在继续,以一种所有人都能看到结局、却无人能改变方向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滑向那个早已注定的深渊。
春妮的短暂归来,如同投进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些许涟漪,又很快平息。但那涟漪之下,是更深、更暗的漩涡,正在悄然成形,等待着吞噬下一个无辜的卷入者。
而那个叫小郭的年轻人,此刻正坐在去机场的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段感情,到底该不该继续走下去。春妮和小郭离开后的“媛配欢”超市,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虚假的热闹,彻底坠入了冰窖般的死寂。
大锤:酒精构筑的快乐幻境
收银台后的角落里,大锤的专属座位——那把旧藤椅——几乎成了他的半个世界。椅边地上,永远立着两个空酒瓶,一个刚打开的,还有一个备用的。廉价白酒刺鼻的气味,混杂着烟草的焦臭,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成了“媛配欢”新的标志性气味。
大锤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 早晨:睁开眼,头疼欲裂。灌几口隔夜的凉茶压一压,然后目光就开始搜寻酒瓶。
· 上午:超市开门,零星进来一两个顾客。大锤就坐在藤椅上,手里攥着酒瓶,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眼神是散的,看货架,看门口,看唠叨忙活的背影,但焦点都不在那里。
· 中午:喝得半醺,话开始多起来。会跟唠叨念叨些陈年旧事——“当年我跑运输的时候……”、“那时候三姐还没嫁人……”但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眼神又空了。
· 下午:醉意渐浓。有时会突然提高嗓门骂几句,骂天气,骂顾客少,骂“现在的人都不识货”。更多时候是沉默,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手里的酒瓶却攥得死紧。
· 晚上:超市关门,真正的“快乐时光”才开始。饭菜上桌,唠叨喊他吃饭,他端着饭碗,另一只手必拿着酒瓶。一顿饭能喝下半斤,喝到满脸通红,眼睛充血,说话舌头打结。然后摇摇晃晃上楼,倒头就睡。
只有有那瓶酒,他永远是快乐的。
酒精构筑了一个虚幻的堡垒,把现实的溃败、面子的崩塌、未来的绝望,都暂时挡在了门外。在酒意氤氲的世界里,他还是那个“能干的父亲”、“风光的店主”、“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他选择性遗忘了:
· 超市已经连续三个月入不敷出,全靠刷信用卡维持
· 女儿三姐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家不像家
· 孙子孙女的教育一塌糊涂,未来堪忧
· 镇上的人看见他都绕着走,那眼神里的东西他懂
不懂吗?其实都懂。但懂了又能怎样?酒精是唯一的解药,哪怕这解药本身是穿肠毒药。
唠叨:焦虑织成的无形牢笼
与大锤的“醉生梦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唠叨那无处不在、快要把她吞噬的焦虑。
这种焦虑是立体的、全方位的:
对钱的焦虑:
· 每天早上一睁眼,脑子里就是一连串数字:房租、水电、货款、信用卡最低还款额、孩子学费……
· 理货时,看着那些越积越多的临期食品,心就揪起来——这都是钱啊,变不成钱,就是废品。
· 偶尔有顾客进来,她眼睛就死死盯着人家手里的东西,心里快速计算这单能赚几块,够不够今天买菜。
对脸的焦虑:
· 出门买菜,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 听到有人笑,就觉得是在笑她家。
· 亲戚聚会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坐在那里如坐针毡,生怕有人问起超市生意、问起三姐婚姻。
对未来的焦虑:
· 三个孙子孙女怎么办?就这么养下去,不就废了?
· 超市还能撑多久?真倒了,这一大家子靠什么活?
· 自己和大锤老了病了怎么办?三姐靠不住,春妮更指望不上。
她的焦虑表现在方方面面:
· 停不下来的手:永远在整理那些不需要整理的货物,擦那些已经很干净的货架。仿佛身体一停下来,脑子里的恐慌就会把她吞没。
· 碎碎念的嘴:“这个月电费又涨了……”“妞妞的鞋子又小了……”“这批货再卖不掉就过期了……”声音不大,但无休无止。
· 失眠的夜: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所有糟心事。好不容易睡着,也是噩梦连连。
她试过跟大锤说,但大锤要么醉醺醺地呵斥“妇道人家懂什么”,要么根本听不见。她试过跟三姐商量,三姐比她更暴躁。她只能一个人扛着,扛得脊背越来越弯,白发越来越多,眼里的光越来越暗。
三姐:暴躁与怨恨的火山
如果说大锤选择了逃避,唠叨选择了硬扛,那么三姐的选择是——喷发。她的暴躁是全天候、无差别的:
对家人:
· 唠叨多问一句“今天生意怎么样”,她能摔门而出。
· 大锤喝多了说胡话,她直接呛回去:“喝喝喝,就知道喝!有本事把超市救活啊!”
· 孩子们吵闹,她不是耐心哄劝,而是尖声呵斥:“再吵都给我滚出去!”
· 许慕尘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的出气筒。他呼吸声重了,她骂“喘气跟牛似的”;他吃饭慢了,她讽“没用的东西吃个饭都磨蹭”。
对自己:
· 照镜子时,会突然把梳子砸向镜子,因为看见了自己眼角的皱纹和憔悴的脸色。
· 算账算到一半,能把计算器摔了,因为数字太难看。
· 试穿以前的衣服发现紧了,不是反思自己作息饮食紊乱,而是怨恨“这什么破衣服,质量这么差”。
对外界:
· 看到朋友圈里别人家孩子获奖、别人家旅游、别人家乔迁,她不是欣赏或祝福,而是立刻冒出一股无名火:“显摆什么!谁知道背后什么样!”
· 听说镇上谁家生意好,她第一反应是:“肯定用了不正当手段!”
· 任何关于她家的闲言碎语传到耳朵里,她都认定是“有人故意害我”。
她的怨恨是深刻而扭曲的:
· 恨罗清“收回法脉,断了她的运”
· 恨兰花“阴魂不散,害她家庭不和”
· 恨许慕尘“无能废物,拖累了她”
· 恨父母“没本事,帮不上忙”
· 恨镇上的人“势利眼,落井下石”
· 甚至隐隐恨自己的孩子“不懂事,让她这么累”
她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体内积蓄着经年累月的失败感、屈辱感和失控感。任何一点刺激——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引爆点。
暴躁和怨恨成了她的盔甲。她以为,只要声音够大,脾气够凶,就能震慑住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就能掩盖内心的恐慌和无助。她不知道,这副盔甲正在从内部腐蚀她,让她变得日益丑陋、孤立、不可理喻。
流言蜚语的雪上加霜,镇上关于许家的议论,从未停止,且随着境况的恶化,越发辛辣:
“听说‘媛配欢’快不行了,货架都空了半边。”
“大锤整天醉醺醺的,店也不管,就靠唠叨一个人撑着。”
“三姐那脾气,现在跟疯狗似的,见谁咬谁。”
“去五台山拜佛?笑死人了,佛看到他们都得闭眼。”
“这一家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可怜那三个孩子,生在这样的人家……”
这些议论,像无形的风,无孔不入。它们会拐着弯传到许家人耳朵里:
· 唠叨去菜市场,卖菜的大婶欲言又止的眼神。
· 三姐在街上走,背后突然安静下来的窃窃私语。
· 大锤去小卖部买酒,老板找零时那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隐约的议论,都像一根细针,扎在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雪上加霜,莫过于此。
厚颜求生的“韧性”
但正如您所说——这家人的脸皮属实厚。
换成别的人家,经历这样全方位的溃败:生意倒闭、家庭破碎、众叛亲离、沦为笑柄……可能早就撑不住了。要么彻底消沉,一蹶不振;要么搬离这个环境,远走他乡;最极端的,可能真的“钻老鼠洞”——羞愧到不敢见人,甚至走上绝路。
但许家没有。
他们以一种近乎麻木的“韧性”,继续活着:大锤用酒精麻醉自己,但每天还是会准时(虽然醉醺醺)出现在超市,履行他作为“店主”的仪式。哪怕这仪式早已失去意义。
唠叨被焦虑啃噬,但依旧每天早起开门,打扫卫生,整理货架,试图用忙碌对抗绝望。哪怕这忙碌换不来一分钱利润。
三姐暴躁怨恨,但依旧每天在镇上走动,去“媛配欢”转悠,发朋友圈展示“生活”,仿佛一切如常。哪怕这表演早已无人喝彩。他们不是不知道外面的议论,不是感觉不到那些目光里的东西。但他们选择了假装不知道,假装不在乎。
这种“厚颜”,不是勇敢,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进化到极致的产物。当现实残酷到无法面对时,他们干脆构建了一个并行的认知世界:
· 在他们的世界里:超市只是“暂时困难”,早晚会好起来;家庭只是“有些矛盾”,本质还是团结的;外人的议论都是“嫉妒”和“不了解情况”。
· 在真实世界里:超市濒临倒闭,家庭分崩离析,他们已是全镇笑柄。
两个世界并行不悖。他们活在第一个世界里,但身体不得不存在于第二个世界。这种分裂,让他们得以在绝境中继续呼吸,但也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改变的可能。
所以,他们不会“钻老鼠洞”。他们会继续昂着头(哪怕内心虚得发抖),继续经营着那间门可罗雀的超市,继续维持着那个早已破碎的家庭假象,继续活在由酒精、焦虑和怨恨构筑的堡垒里。
直到某一天,堡垒从内部或外部彻底崩塌。
在那之前,他们会一直这样“厚颜”地活着。这是他们的生存策略,也是他们的悲剧所在——他们用最坚韧的外壳,保护着最不堪的内核;用最固执的坚持,走向最注定的毁灭。
夕阳西下,“媛配欢”超市的灯又亮起来了。昏黄的灯光下,大锤在藤椅上打起了鼾,酒瓶歪在脚边。唠叨在清点所剩无几的现金,手指微微发抖。三姐在里间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铁青的脸。
玻璃门外,小镇的夜晚刚刚开始。有人散步,有人遛狗,有人去跳广场舞。偶尔有人经过超市,瞥一眼里面,摇摇头,快步走开。这是又一个寻常的夜晚。
在这个寻常的夜晚里,一个家庭正在以不寻常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沉向深渊最深处。他们的脸皮很厚,厚到可以抵御所有外来的嘲讽和目光。但他们的心呢?或许早已薄如蝉翼,一戳就破,只是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