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岁宴的喧嚣如潮退去,留下的不是喜悦的余韵,而是更深的空虚与现实的冰冷。
亲戚散去后,大锤和唠叨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门庭冷落车马稀”。那些热闹的祝福声、推杯换盏的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却已遥不可及。他们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新挂的周岁宴合影——照片上每个人都在笑,可如今看来,那笑容底下都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最让老两口感到刺骨的,是“媛配欢”超市的现状。
超市的寒冬
曾经,“媛配欢”三个字在镇上也算个招牌。虽然谈不上多红火,但靠着位置尚可、货品齐全,加上唠叨多年积累的熟客,日子总能过得下去。三姐“风光”那些年,超市更是被包装成“家族产业成功转型”的典范,大锤没少在酒桌上吹嘘。
可现在呢?
推开超市的玻璃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货物变质,而是人气消散后留下的死寂。货架上,不少商品的灰尘已经清晰可见——那是许久未曾动过的迹象。生鲜区的蔬菜蔫头耷脑,水果失去了光泽,冷冻柜嗡嗡作响却少人问津。
一整天,进来的顾客屈指可数。偶尔有人来,也是买包烟、拿瓶水,匆匆来去,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收银台前的唠叨,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看着门外人来人往,却鲜有人踏进她的店。
生意差到冰冷。
衰败的原因:三重绞杀
镇上明眼人都清楚“媛配欢”为何沦落至此,这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第一重:道德破产,口碑崩塌
三姐当小三、抢人夫、后来又闹离婚的种种事迹,早已不再是秘密。在小镇这个熟人社会里,这种事传播的速度比风还快。最初或许还有人半信半疑,但几年来这一家人的表演——从虚假恩爱到公开撕扯,从泼脏水到童装店闹剧——早已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三观正的人不去他家超市。”
这句话成了许多家庭的默契。或许不会公开说,但行动很诚实:
· 王婶去菜市场多走五百米,也不进“媛配欢”买那把葱。
· 李叔宁可去远点的连锁超市,也不愿在这买瓶酒。
· 带孩子的主妇们,更不愿让孩子在那种“家风”的地方多待。
这不是简单的道德审判,而是一种朴素的价值观选择:不愿让自己的消费,成为对错误行为的变相支持。在一个尚有传统伦理底线的环境里,德行有亏者,其经营的门面自然会受到无形却有力的抵制。
第二重:商业竞争,服务淘汰
“媛配欢”的没落,还有更现实的商业原因。
几年前,镇上新开了两家连锁生鲜超市。它们:
· 环境明亮整洁,货品陈列有序
· 生鲜日日配送,蔬菜水灵,肉类新鲜
· 明码标价,常有促销,会员积分
· 服务员统一培训,态度客气周到
相比之下,“媛配欢”:
· 灯光昏暗,货架杂乱
· 生鲜全靠唠叨每天早起去批发市场“捡漏”,品相时好时坏
· 价格随口而定,熟人一个价,生客一个价
· 服务全看心情——唠叨忙时不耐烦,大锤醉后爱答不理,三姐更是阴晴不定
那些原本固定从“媛配欢”采购蔬菜的小企业、小食堂,很快就被更优质的服务和更稳定的货源吸引走了。市场经济不讲人情,只讲性价比。当“媛配欢”连最基本的商业信誉和服务质量都难以保证时,客户的流失是必然的。
第三重:运势散尽,根基动摇
最玄乎但也最让一些人笃信的原因是:三姐失去了庇护,没了运势。
在乡间的认知体系里,“运”是个很实在的东西。罗清当年帮扶三姐,在许多人看来,不仅仅是给了她钱和方法,更是“借”或“转”给了她一份“运”。那份“运”让她家起死回生,买车盖房,一时风头无两。
可后来呢?
· 三姐对罗清,是为“忘恩负义”,自断福报。
· 她行不善之事,是为“造业损德”,自削运势。
· 她挥霍无度、谎话连篇,是为“德不配位”,自招灾殃。
如今罗清收回法脉、彻底切割,在三姐身上那点残存的“加持”早已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有她自身业力牵引来的重重阻碍。
所以,在许多人眼中,“媛配欢”的衰败不是偶然,而是“运势散了”的必然结果。甚至有人私下说:“那超市名字就不吉利,‘媛配欢’,听着就像‘缘尽欢散’,果然应验了。”
荒诞的应对:求助五爷
面对这断崖式下跌的生意,大锤和唠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们解决问题的思路,却再一次暴露了这个家庭最根本的认知缺陷——永远不触及核心问题,永远寻求外部“神奇力量”的拯救。
一天晚饭后,三姐忽然宣布:“我决定了,去五台山拜五爷。”
“五爷?”唠叨愣了一下,“哪个五爷?”
“五台山的五爷啊!都说五爷灵验,求财求运最灵了!”三姐的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咱们家现在就是运势不好,去拜拜,转转运,生意肯定能好起来!”
大锤闷头喝酒,不置可否。他心里也慌,也急,但也觉得“拜拜神佛”或许是个办法——毕竟,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最啼笑皆非的是,在决定去五台山之前,唠叨还做了件“务实”的事——她给大顺打了电话。
大顺是唠叨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县里做点小生意,认识的人多。
电话接通,唠叨的声音满是焦急和讨好:“大顺啊,我是你嫂子……哎,对对,好久没联系了。那个……嫂子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企业啊、食堂啊,需要蔬菜的?我们超市现在……哎,生意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行了,蔬菜都卖不动……”
电话那头,大顺支支吾吾:“嫂子,现在生意都不好做……那些企业都有固定合作方了,不好换……我再帮你问问吧。”
挂了电话,唠叨脸上写满失望,但很快又被三姐的“五台山计划”重新点燃希望。
这一幕,若被外人知晓,定会目瞪口呆:
1. 超市衰败的核心原因(家风败坏、服务差、失去信誉),他们视而不见。
2. 最该解决的实际问题(改善经营、挽回口碑、真诚待客),他们避而不谈。
3. 最该反思的个人错误(三姐的品行、全家的价值观),他们绝口不提。
反而,他们选择:
1. 向外求神:把希望寄托在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五爷”身上。
2. 临时抱佛脚:平时不积德,出事才烧香。
3. 继续依赖人情:用早已疏远的关系,试图获取实际利益。
这套逻辑的荒诞之处在于:他们企图用最虚幻的方式,解决最现实的问题;用最投机的态度,应对最根本的危机。
看客的叹息
镇上的人很快得知了三姐要去五台山拜五爷的消息。茶余饭后,又添新料:
“听说了吗?许三姐要去五台山了。”
“去干嘛?旅游?”
“拜五爷!说要求财转运!”
“我的天……她家超市那样,是拜拜神就能好的?”
“就是啊,根子都烂了,拜哪路神仙都没用。”
“唉,这一家人,从来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以前罗清在的时候,那是真有点运。现在?五爷要是知道她干的那些事,怕是要降罪不是赐福吧!”
“看着吧,白花钱,白跑路。”
这些议论,三姐听不到,也不愿听。她正在网上查询五台山的攻略,计算着路费、香火钱、住宿开销——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钱从哪来?信用卡还能刷,网贷还能借。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朋友圈文案:“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五台山朝圣,愿五爷护佑,时来运转。”配图会是山门、香火、也许还有她故作虔诚的背影。
她不知道,真正的“转运”,始于转心。
她不知道,五爷纵然灵验,也难佑无德之人。
她不知道,这一趟风尘仆仆的“朝圣”,在明眼人看来,不过是又一场自欺欺人的荒唐表演。
临行前夜,三姐收拾行李。唠叨在一旁帮着叠衣服,嘴里念叨:“多带点厚衣服,山上冷……香火钱带够,心要诚……”
大锤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眼神空洞。超市的惨淡、家庭的破碎、未来的迷茫,像三座大山压着他。他也寄希望于这次五台山之行,哪怕只是心理安慰。
许慕尘在自己的客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诮。拜佛?转运转的是你们自己的运吧。他只关心儿子狗剩,至于这个家的兴衰,他早已麻木。
夜色渐深,小镇归于宁静。
“媛配欢”超市的招牌在夜色中黯淡无光,玻璃门上贴着“正常营业”的纸张,在夜风里轻轻颤动,像个苍白无力的谎言。
而三姐,即将踏上她新一轮的“求运之旅”。带着全家最后的希望(和债务),向着虚幻的神佛,祈求本应通过自省与改变才能获得的“转机”。
五台山的钟声能否唤醒装睡的人?
五爷的香火能否点燃已灭的心灯?
答案,或许在启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荒唐往往诞生于绝境,而绝境常常源自拒绝正视现实的愚顽。这一家人的故事,还在以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继续书写着他们注定坎坷的命途。
火车轰鸣,长途颠簸,大锤、唠叨和三姐三人终于踏上了五台山的土地。山门巍峨,香火缭绕,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众或虔诚或好奇地穿行其间。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特有的气味,混合着山间的清冷与肃穆。
这一家人混在人群中,脸上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神情——那是一种混杂了急切、焦虑和某种病态希望的复杂表情。他们不是来寻心灵安宁的,更像是来谈一笔生意。
将神佛视为贪官
五爷庙前,香客如织。三姐挤到最前面,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早准备好的“重礼”——不是寻常的三炷香,而是花大价钱请来的高香、金箔纸元宝、甚至还有一尊小小的铜制五爷像。她把这些东西在供桌上摆放时,动作近乎粗鲁,眼神却异常炽热。
“五爷在上,”她低声念叨,声音急促,“信女许三花(她本名),家住xx镇,经营‘媛配欢’超市。求五爷保佑我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都闭嘴,让客户都回我们超市来……”
她闭着眼,嘴里滔滔不绝,仿佛在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末尾还不忘许诺:“只要生意好了,信女一定回来还愿,给您重塑金身,供奉更多香火!”
旁边几个真正的修行者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看到的不像是虔诚的信徒,倒像是一个在神前讨价还价的商贩。
大锤和唠叨在后面也跟着跪拜。大锤心里想的是:“五爷显灵,让我家超市恢复以前的光景,我也能在老伙计面前抬起头。”唠叨则默念:“保佑我女儿顺顺利利,保佑孙子们健康长大,保佑……保佑那些亲戚别再瞧不起我们。”
他们的祷告里,没有忏悔,没有反思,只有索取。
他们完全不懂,在佛门道场中,真正的“供奉”不是物质的多寡,而是一颗清净、恭敬、向善的心。他们更不懂,神佛之所以为神佛,正因其超越了俗世的利益交换逻辑。
他们把五爷想象成了人间贪官的升级版——给足“好处”(香火钱),就能“办事”(改运、求财、堵人口舌)。这种认知的错位,既亵渎了神明,也暴露了他们自身价值观的彻底扭曲。
缺德之人的“自首状”
在古老的智慧传承中,一直有这样一个说法:神庙不仅是祈福之地,更是“照妖镜”与“审判台”。
当三姐一家跪在五爷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时,在修行者看来,那不是在祈福,而是在自陈罪状:
· 她每说一句“求生意好”,就等于提醒神明一次:她曾如何背叛恩人罗清,如何将道法用于敛财。
· 她每念一声“堵人闲话”,就等于上报一次:她曾如何介入他人婚姻,如何污蔑前妻兰花,如何在乡邻间制造纷争。
· 她每许一个“还愿重谢”,就等于记录一笔:她至今仍认为可以用物质交换神恩,毫无真正的悔改之心。
有德之人拜神,如清泉映月,自然澄明。他们的善念、正行、积累的福德,会与神佛的慈悲愿力产生共鸣,从而获得加持与护佑。这种“灵验”,是内外相应、因果自然的体现。
而缺德之人拜神,恰似污油入净水。他们的恶念、秽行、造作的业障,在神佛的清净慧眼下无所遁形。跪拜的举动,非但不能求得保佑,反而像是把自己不堪的“履历”主动呈递到了更高维度的“监察机构”面前。
民间有句老话:“缺德事做多了,连庙门都不敢进。”因为心虚,因为知道神明不可欺。
可三姐一家,偏偏是“德不配位而不自知,业障缠身而求神佑”。他们磕下的每一个头,烧掉的每一炷香,都在无形中强化了自身的业力印记,等于在命运的账簿上,又加了一笔“企图以虚妄手段逃避因果”的记录。
惩罚已在路上
从五台山返回的路上,三姐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她拍了不少照片——在山门前的,在香炉旁的,双手合十故作虔诚的。她精心挑选了几张,配上早就想好的文案,发了朋友圈。
很快,点赞和评论涌现。有不明所以的熟人客气称赞“诚心可嘉”,有看透本质的人默默划过,也有像花姐这样的人,在屏幕那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随手点了个赞,心里想的是:“拜佛要有用,还要警察干嘛?”
回家后的头几天,三姐有种错觉,好像真的“转运”了。超市里来了几个生客,买了不少东西。她兴奋地跟大锤唠叨说:“看,五爷显灵了!”
但好景不过三天。
第七天,超市的供电线路突然老化短路,维修花了一笔钱,还停业一天。
第十天,市场监管局例行检查,查出几样过期食品,开了罚单。
第十五天,最大的打击来了——镇上那两家连锁超市同时搞促销,蔬菜肉类价格压到几乎成本价,“媛配欢”本就稀少的顾客被彻底吸干。
更诡异的是家里的事:
· 狗剩从五台山回来后就有点低烧,反反复复。
· 妞妞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把对方抓伤了,对方家长闹到超市门口。
· 牛牛不知从哪学会了一句脏话,整天挂在嘴边,骂都骂不听。
三姐慌了。她又拿出手机,翻出五台山的照片,喃喃道:“是不是……是不是我们还不够诚心?还是还愿还得太晚了?”
她完全没想到,这些“不顺”,可能正是她祈求“转运”后得到的“回应”——不是她想要的“转好运”,而是业力显化、障碍现前的必然过程。
在古老的因果观里,当一个人福德耗尽、恶业成熟时,拜佛非但不能消灾,反而可能加速业果的显现。因为你的祈求,相当于主动将自己置于更高法则的审视之下,那些原本可能延迟或分散报应的恶业,会被集中“清算”。
看客的洞察与叹息
镇上关于三姐一家五台山之行的议论,又添了新内容:
“听说从五台山回来,她家超市还被罚了款。”
“孩子也生病,家里鸡飞狗跳的。”
“这就叫‘求福得祸’。”
“也不想想,自己干了多少缺德事,佛菩萨会保佑这种人?”
“他们把五爷当什么了?贪官啊?塞点钱就办事?”
“其实啊,去拜一拜也好。让神明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该罚的罚,该报的报。”
“我奶奶说过:缺德的人拜神,等于自己去阎王那儿挂号。”
这些议论,辛辣而深刻。乡野民间朴素的智慧,往往直指事物的本质。
大锤和唠叨也开始嘀咕。夜深人静时,唠叨会小声问大锤:“他爹,你说……是不是咱们家……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菩萨不保佑?”
大锤闷头喝酒,不吭声。他心里也打鼓,但嘴上不肯认:“别瞎想!就是……就是时机没到!”
时机?他们永远在等一个“外来的好时机”,却从不创造“内在的好条件”。
真正的护佑,始于修德
五台山之行,如同一面照妖镜,照出了这家人最根本的困境:
1. 认知的错位:将神圣的信仰体系,降格为庸俗的利益交换。
2. 行为的颠倒:企图用最虚妄的方式(求神拜佛),解决最现实的困境(经营不善、口碑败坏)。
3. 因果的无知:不懂“福祸无门,惟人自召”的基本道理,妄图以香火贿赂天道。
他们跪在五爷像前时,所求的每一件事——生意兴隆、闲言消失、家庭和睦——其实都有现世的、可操作的解决之道:
· 生意不好?改善服务、诚信经营、挽回口碑。
· 有人说闲话?反省自身、修正行为、以德服人。
· 家庭不睦?真诚沟通、承担责任、修复关系。
但这些,他们一样都不愿做。他们只想走捷径,只想“拜一拜就好”。
殊不知,真正的“转运”,从来不是外力的凭空赐予,而是内在改变的必然结果。修一分德,增一分福;损一分德,招一分祸。这是最简单也最公平的宇宙法则。
五爷庙的钟声,能唤醒迷途的羔羊,却叫不醒装睡的人。
三姐一家带着满心的功利和业障而来,又带着虚幻的希望和更深重的迷茫而去。五台山的云雾见证了他们的跪拜,也见证了这次跪拜本质上的荒诞与徒劳。
未来日子里,那些他们祈求“消失”的困境,很可能会以更密集、更猛烈的方式涌现。那不是五爷的“惩罚”,而是他们自身行为必然招致的因果回响。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显沉重。三姐回头望了一眼渐远的庙宇,心里莫名一慌。
山风呼啸,仿佛在说:
德不配位,求神何益?
业障不消,拜佛何功?
欲得护佑,先修己身。
莫向外求,反观内心。
可惜,风中的箴言,她一句也听不懂。她只知道,信用卡账单又要来了,超市的租金该交了,孩子的学费还没着落。
五台山之行,成了又一场劳民伤财的自我安慰。而真正的考验,正在回家的路上,静静等待着他们。
许三姐的存在,与其说是一个人的悲剧,不如说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人性在贪婪、虚荣、愚昧裹挟下所能堕落的极限。她的人生轨迹,已然超越了寻常家庭伦理悲剧的范畴,上升为一种对古老道统的亵渎与践踏,堪称一部活生生的“反向修行”教科书。
一、道统的玷污:从借法到叛道
道法修行,自古以来便是华夏文明中极为深邃的传承体系。它讲究的是“性命双修”,是“天人合一”,是“敬天法祖,明德修身”。真正的修行者,无论派别,其核心莫不指向内在心性的净化、品德的完善与对天地万物的敬畏悲悯。
罗清当初授三姐法脉,虽是因缘际会下的权宜之举,但其中亦包含了引导其向善、给予其一条生路的本意。这本身便是一种“道”的体现——道法慈悲,救度有情。
然而,许三姐对这份馈赠的“修行”,完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与异化:
1. 以术牟利,掏空内核
她将罗清传授的、本应用于安顿身心、助人解惑的皮毛之法,彻底工具化、商业化。法事成了明码标价的敛财手段,“看事”成了操纵人心的心理游戏。她剥离了“道”中所有的精神内核与道德约束,只留下最浮夸、最便于操控的仪式外壳。这无异于将一座庄严庙宇拆得只剩门楼,然后在里面开起了赌场——外表仍是道场,内里已是魔窟。
2. 心术为邪,德不配位
“道”之根本在于“德”。无德不载道。三姐的“修行”,每一步都在背德而行:
· 贪:对财富、对男人、对掌控欲的无尽贪婪,驱动着她所有行动。
· 嗔:稍不如意便怨天尤人,对罗清、对兰花、对许慕尘、乃至对父母孩子,恨意随时喷薄。
· 痴:沉溺于自我编织的“成功者”、“仙姑”幻梦,对真实境况和自身错误视而不见,是为至愚。
· 慢:傲慢自负,视他人为可利用的工具或需踩踏的阶梯,毫无谦卑与敬畏。
· 疑:对真心待己者(如罗清早期,如东南)充满猜忌与防备,对恶意与暴力(如提刀姐夫)却趋附讨好。
如此五毒俱全之心性,却妄居“修行者”之位,行使“法事”之权,这已不是简单的个人品行问题,而是对“修道先修德”这一根本准则的公开嘲弄与践踏。
3. 因果颠倒,自诩为“道”
最恶劣的是,她发展出一套完全颠倒黑白的“因果逻辑”与“道德叙事”。将自己介入他人婚姻美化为“缘分”,将榨取前夫钱财粉饰为“维权”,将众叛亲离归咎于他人“嫉妒”或“命不好”。她试图用自己的“成功学”覆盖“因果律”,用自己扭曲的“道理”取代“天道”。这就好比企图用墨汁书写光明,不仅写不出,反而污了白纸,脏了砚台。
二、反向修行的“典范”
如果说真正的修行是“逆水行舟”,是克服人性弱点、提升精神境界的向上之路,那么许三姐的“修行”则堪称“顺流而下”的绝佳范本——她将人性的每一个弱点都“修炼”到了极致,并形成了一套“自洽”的堕落逻辑。
反向修行的核心路径:
1. 起点:将“依赖”视为“机缘”—— 将罗清的慈悲救助视为可供无限索取的“矿脉”,而非需要感恩和善用的“种子”。
2. 方法:将“算计”奉为“智慧”—— 将所有的人际关系简化为利益算计与情感操控,视诚信、真情为愚蠢。
3. 目标:将“面子”等同“成功”—— 一切行为的最终指向,都是维护那层虚幻的社会评价与自我感觉,里子再烂,面子必须光鲜。
4. 保障:将“谎言”当作“真实”—— 构建一个由谎言与自我欺骗织就的信息茧房,屏蔽一切与自我认知不符的真实反馈。
5. 结局:将“毁灭”归咎“外因”—— 当大厦将倾,绝不反思自身,而是熟练地将责任推向所有外部因素,维持“受害者”或“时运不济”的悲情叙事。
这套“反向修行”体系是如此“完整”和“有效”,以至于让她在歧路上狂奔多年,且每一步的沉沦都显得“理直气壮”、“自圆其说”。她用自己的半生,完整演绎了如何将一副可能不算太差的牌(罗清给予的起点),通过一系列“精准”的错误操作,打到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三、历史长河中的一笔浊流
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许三姐这样的个体或许微不足道。但在文化传承与世道人心的微观层面,她的“反向修行”的确会在特定地域、特定人群的记忆与口述历史中,留下浓重而灰暗的一笔。
这一笔,记录的不是英雄的赞歌,也不是凡人的悲欢,而是一种警世的样本:
1. 民间信仰生态的破坏者
在乡土社会,类似“出马”、“看事”的民间信仰实践,有其复杂的社会心理基础和文化传承脉络。其中虽有糟粕,但也承载着部分民众在无力现实下的精神慰藉需求。真正有道行的修行者(如罗清),会以济世助人为本,谨慎行事。而许三姐之流,则将此道彻底污名化,将其变成**裸的骗术与敛财工具。她的“成功”与“失败”,会让许多人对整个民间信仰体系产生更深的怀疑与不信任,加剧了“道”与“术”、“真”与“伪”在民众认知中的混乱。
2. 传统人伦价值的践踏者
她的人生,是对“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几乎每一项的背反。对父母是“坑老”而非尽孝;对恩人是背叛而非报恩;对婚姻是算计而非忠贞;对他人是欺诈而非守信。她示范了一种极端利己主义如何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熟人社会里横冲直撞,短期内攫取利益,长期看却挖空了自身乃至家族立足的道德根基。她的故事,会成为当地人教育后代“切莫如此”的反面教材。
3. 因果定律的鲜活注脚
她的经历,太过符合“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的传统因果观。从骤然“发迹”到迅速崩塌,从众星捧月到众叛亲离,每一步转折几乎都可以用“自作孽”来解释。这使得她的故事,超越了单纯的猎奇,而具有了某种民间哲学层面的警示意义。人们会谈论她,不仅仅因为情节狗血,更因为她的命运仿佛一则在身边上演的、关于“天道好还”的古老寓言。
四、污渍终将沉淀,清流自在人心
许三姐的“反向修行”,虽然污浊了一片水域,搅动了一方人心,但终究无法改变道统本身的力量与清澈。
罗清的最终选择——彻底切割、静观因果、坚守己道——本身就代表了“道”的回应:不与之缠斗,不为其所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正的道统,如同终南山的云雾与磐石,能容纳万千气象,也能涤荡一切尘埃。许三姐的闹剧,于罗清是尘缘劫难,于道统不过是清风过岗。
她的故事会被讲述,会被叹息,会被引以为戒。在镇上的茶馆闲谈里,在长辈对晚辈的训诫中,在那些对人性与命运感到困惑的时刻,许三姐这个名字可能会被提起:
“看看许三姐,当初多风光,现在……唉,做人啊,不能像她那样。”
“抢来的婚姻,算计来的钱财,终究是竹篮打水。”
“对孩子,可不能像她那样只养不教,那是害了孩子一辈子。”
“对恩人,要有良心,过河拆桥,天都不容。”
这些议论,便是历史留给她的一笔。这一笔,不会写在典籍里,却会刻在人心上。它不是歌功颂德的碑文,而是触目惊心的警示牌。
许三姐用她失败的人生,完成了一次代价巨大的“社会实验”,验证了背离基本人伦与天道法则的路径终将通往绝境。她的“反向修行”,在玷污了一时一地风气的同时,也意外地成了映照正道的一面黑色镜子。
镜中景象越是丑陋不堪,便越发衬托出镜外世界的某些质朴真理是何其珍贵:感恩、诚信、踏实、责任、真实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