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照五世道在红尘 第52章 大锤的现世报

童装店的倒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大点的水花都没溅起，就无声无息地沉没了。对许三姐而言，这似乎连挫折都算不上，顶多是又一次“时运不济”的小小颠簸。她没有反思，账本上血淋淋的亏损数字没能刺痛她；她也没有灰心，那点可怜的商业尝试的失败，丝毫未能动摇她内心那根深蒂固的妄念。

她依然顽固地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相信“该有的始终还会有”。在她那套扭曲的认知体系里，成功与财富似乎是一种命定的配额，是“仙家”或“运气”的恩赐，与个人的努力、品德、智慧无关。她曾经“得到”过（靠罗清），那么未来就应该继续“得到”，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方式可能不同。她完全忽略了，她如今早已失去了“得到”的资本——青春、健康（相对）、曾经那点虚幻的“神通”光环、以及最重要的，再没有男人（如罗清那般）愿意且有能力为她“当牛做马”、无偿输送巨大资源。许慕尘已是半废之人，依附于她；其他男人，要么看透了她，要么避之不及。她站在自己挖就的坑底，却仰望天空，等待着根本不存在的第二次“馅饼雨”。

然而，现实不会因为她的妄想而温柔半分。家庭的矛盾，在经济日益窘迫、希望日渐渺茫的压力下，日益攀升，达到了新的沸点。三姐的焦躁无处发泄，更频繁地转化为对许慕尘的刻薄斥骂、对孩子的烦躁忽视、对父母的抱怨牢骚。许慕尘则用更深的沉默、偶尔爆发的争吵和持续的阴郁来回应。这个家，早已没有温情，只剩下相互消耗的负能量场，如同一个不断加压却找不到泄压阀的锅炉，随时可能爆炸。

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最受煎熬也最显变化的，或许是大锤。

曾几何时，大锤是村里颇有些“谈资”的人物，当然，这“谈资”多半带着他自我吹嘘和女儿“本事”带来的虚光。他尤其爱在酒后，带着几分炫耀和几分刻薄，笑话别人家的女婿——笑话这个没出息，那个不孝顺，那个挣不到钱，仿佛全天下的女婿，都比不上他女儿“有能耐”、能“捞钱”，也比不上他大锤有眼光、会养女。

然而如今，大锤再也不笑话了。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那点可怜的酒后谈资早已干涸。他常常一个人蹲在超市门口或自家院子角落里，一蹲就是半天，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手中的烟一根接一根，劣质白酒也喝得比以前更凶，更加嗜酒如命。酒精成了他逃避现实、麻痹痛苦的唯一途径。只有在醉眼朦胧中，或许才能暂时忘却眼前的烂摊子和内心的羞耻。

可悲的是，他最想逃避的，恰恰是他自己亲手参与（至少是纵容和享受）创造的现实。他曾经最爱笑话的“没出息女婿”、“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如今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就是他的“女婿”许慕尘（尽管已离婚，但同住且依附）。他曾经最看不上、私下里可能鄙夷的“不守妇道”、“瞎折腾”的女人，如今恰恰是他的女儿许三姐。

三姐和许慕尘，没有活成大锤曾经幻想或吹嘘中的“龙凤”——女儿是光宗耀祖的“仙姑”，女婿是能干体面的“老板”。他们活成了大锤内心深处、价值观里可能最不堪、最看不起的那类人：

在他的传统观念里，三姐这样的女人——汲汲于虚荣、算计、不守本分（多次介入他人婚姻）、折腾得家宅不宁、最终落魄潦倒还要拖累父母——即便不是“婊子”，也相去不远，是他骨子里鄙夷和认为“丢人现眼”的存在。

而许慕尘这样的男人——懦弱无能、靠女人（还是这样一个女人）生活、没有担当、活得毫无尊严——正是他口中“最没出息”、“最让人看不起”的“懦夫”典型。

如今，这一对“婊子与懦夫”（在大锤扭曲的价值评判里），竟然就是他自家的女儿和（前）女婿！他们不仅是他鄙视的对象，更是他每日必须面对、无法摆脱的、活生生的“现世报”。

这对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大锤来说，无疑是插在心口最锋利、也最耻辱的两把刀，是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响亮亮的两个巴掌！ 每看到三姐一次，每听到慕尘的动静，甚至每闻到家里压抑的空气，都像是在反复抽打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他曾经笑话别人，如今自己成了最大的笑话。他曾经幻想的风光，如今成了最不堪的现实。这种巨大的落差和反噬，足以摧毁一个本就精神空虚、价值观狭隘的老人最后的精神支柱。

于是，他选择了彻底地沉沦与逃避。他往后余生，或许真的只剩酒了。 在酒精的麻痹中，他或许能暂时忘记女儿是“婊子”，女婿是“懦夫”，忘记自己是个失败的、被“坑老”的父亲，忘记外面那些戳脊梁骨的议论，忘记这个家早已没有未来。

大锤的沉默、嗜酒，是这个家庭悲剧最沉痛、也最无声的注脚。它宣告了这个家庭价值观的彻底破产——他们曾拼命追求和维护的“面子”，最终以最残酷的方式，让他们活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模样，并且让最在乎“面子”的人，彻底丧失了在人前抬头、甚至正常生活的勇气与意义。

三姐仍在妄想“馅饼”，慕尘仍在麻木苟活，而大锤，则在酒精中，慢慢溺毙自己余生的所有希望与尊严。这个家，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向早已注定的、孤独而痛苦的终局。现世报，来得如此具体，如此贴身，如此让人无处可逃。

在这个扭曲破碎的家庭里，如果说有谁曾经是真正脚踏实地、默默付出、心怀朴素愿望的人，那无疑是唠叨。

她是这个家里真正的劳动者。记忆里，那间曾给家庭带来过短暂希望和虚浮面子的“媛配欢”超市，从无到有，从开业到勉强维持，哪一步离得开唠叨跑前跑后的身影？进货、理货、清洁、算账、看店……琐碎而繁重的活计，大多压在她日渐佝偻的脊背上。她没有三姐那些花哨的“本事”，也没有大锤酒后吹嘘的“气魄”，她只有一双停不下来的手和一颗为这个家操持到老的心。超市能开起来，能维持一段时间，全靠唠叨的勤劳和忙碌在撑着最实际的底子。

她的愿望，简单得令人心酸，朴素得近乎卑微。作为一个传统的农村母亲，她所求的并不多：

1. 女儿能嫁个好人家，生个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家庭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