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配欢”超市的生意,在夫妻无休止的吵闹和日渐低迷的社区口碑双重打击下,一落千丈。熟客宁愿多走几步去更远但清净的店,新客望而却步。货架上的商品更新速度越来越慢,有些甚至蒙上了一层薄灰。至于那个当初为了充门面、吹嘘“日进斗金”而仓促开张的“佛缘阁”,早就在无人问津和后续高昂的维护成本中,悄无声息地关了门,招牌卸下,门面转租,只剩下一地狼藉和一笔不小的亏损,成了三姐“辉煌”时期最讽刺的注脚。
收入急剧萎缩,但开销却像张开巨口的深渊,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因为要维持那摇摇欲坠的“面子”而显得更加庞大。
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要教育、处处花钱的时候。奶粉、尿布、辅食、衣物、玩具、幼儿园学费……每一项都是硬性开支。大锤和唠叨虽然没有明着要钱,但他们的生活、人情往来,甚至唠叨时不时要去医院看个“头疼脑热”,哪一样最终不落到三姐头上?更别提还有个名义上是“丈夫”、实际完全依附她生活的许慕尘。他虽不再提“夺权”,但也绝无可能出去挣钱养家,整日阴郁地待在超市或客房里,抽烟、发呆,也是一笔不小的消耗。
水电煤气、物业、车辆保养、保险、人情往来、她自己那些维持“仙姑”形象所需的行头道具(哪怕法事少了,门面不能倒)……林林总总,像无数条细密的绳索,勒得三姐几乎喘不过气。她开始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压力”的东西,不再是以前那种可以靠吹嘘和忽悠转嫁的精神焦虑,而是实打实的、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的、捉襟见肘的经济窘迫。
银行短信提示余额不足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拆东墙补西墙,几张信用卡早已刷爆,只能勉强还上最低还款额,利息像雪球一样滚起来。私下里,她甚至开始向孙二娘、蚂蚱大仙,乃至山鸡这样手头也不算宽裕的“朋友”零星借钱,借口五花八门,但归还日期总是遥遥无期。
然而,越是窘迫,三姐骨子里那股“面子大于天”的执念就越是疯狂地反弹。她绝不能让人看出她“不行了”,尤其是那些曾经羡慕她、嫉妒她,或者被她压过一头的乡亲邻里。她需要用更夸张、更用力的“炫耀”,来掩盖内里的千疮百孔。
于是,镇上的人们看到的是另一个版本的三姐:
她依然开着那辆日本车(虽然加油都开始算计),但会故意在人多时停下,下车时把新买的、其实是用信用卡分期、可能还是高仿的包包挎在显眼位置,对着手机大声说:“哎呀王总,那笔款不急,你先用着!” 尽管电话那头可能只是个催债的。
她会在寥寥无几的“看事”场合,刻意抱怨:“最近找的人太多,真是烦,推都推不掉,钱都懒得数了。” 然后“不经意”地展示手机里不知从哪里存下来的、多年前的转账截图。
给孩子买衣服,宁可在夜市买便宜货,也要把标签剪掉,对外宣称是“大商场买的品牌”。孩子的零食明显减少了,但偶尔带出门,一定会给孩子手里塞上看起来最贵的那种,哪怕回家后孩子要饿一点。
她甚至开始更频繁地“孝敬”父母,当着外人的面给大锤塞钱(可能只有薄薄几张),给唠叨买看似贵重的补品(可能是快过期的打折货),营造一种“我不仅没垮,还对父母特别孝顺”的假象。
最扭曲的是,她自己的开销,尤其是那些用于“装点门面”的开销,绝不能省。新的口红、流行的发型、看起来“有档次”的衣物……哪怕信用卡债台高筑,哪怕孩子的牛奶钱可能要凑一凑,这些“门面工程”必须维持。在她畸形的价值观里,孩子少吃一口饿不死,衣服穿旧点也没关系,但如果她这个“三姐老师”看起来寒酸了、落魄了,那才是真正的末日,比饿肚子更可怕。面子,是她在这个小镇上安身立命、维持那点可怜尊严和社会评价的最后堡垒,哪怕这堡垒内部早已被蛀空,外墙也要刷得金碧辉煌。
在这种“面子大于情感,甚至大于基本生存”的家庭氛围里,最遭罪的,无疑是孩子。
他们或许还不完全理解金钱的概念,但能敏感地察觉到生活的变化和母亲的焦虑。餐桌上的饭菜越来越简单,有时甚至有些敷衍。想买的玩具总是被以“下次”、“这个不好”等理由拒绝,而妈妈却总能“变出”新的、看起来漂亮但似乎并不实用的东西。他们看到妈妈在人前强颜欢笑、挥霍炫耀,回到家却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烦躁易怒,或者对着账单发呆叹气。
女儿渐渐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看妈妈脸色,学会了在别人夸她妈妈“能干”时,低下头不说话。儿子还小,但也能感觉到那种紧绷的、虚假的氛围。他们本应无忧无虑的童年,被过早地浸染了成人世界的虚荣、算计和沉重压力。他们的需求、他们的情感,在母亲那庞大的“面子工程”面前,被轻易地搁置甚至牺牲。
三姐像个陷入流沙的舞者,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她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浮华,内里却已空空如也,债台高筑,众叛亲离(虽然她自己不愿承认),亲情淡漠。那层金光闪闪的门面,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华丽宫殿,每一次昂贵的“装修”,都在加速地基的崩塌。而她,被困在这自己营造的、即将倾覆的宫殿里,眼里只有门外那些她想象中的观众,却看不到身边孩子眼中日益增长的困惑与不安,也听不到内心那座债务大山崩裂的轰鸣。
门面即将彻底崩塌,而第一个被瓦砾掩埋的,或许就是那些最无辜、最需要呵护的幼苗。面子,这个她视为生命的东西,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吞噬着她生命中可能仅存的、真实而珍贵的一切。
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三姐几乎窒息。白天的强撑门面、虚张声势耗尽了她的心力,夜晚的孤寂与对未来的恐慌便如潮水般涌来。她需要发泄,需要暂时忘却那些催债短信、空荡荡的超市和孩子们沉默的眼神。于是,当花姐提议“出去放松放松,唱唱歌”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同去的还有许慕尘——他现在像个沉默的影子,三姐去哪儿,他有时被迫,有时麻木地跟着,以及花姐新交的、据说“很有些门路”的男友,当然,还有那个“忠心耿耿”的徒弟猛超。
KtV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几瓶劣质红酒下肚,紧绷的神经似乎暂时得到了麻醉。花姐拿着话筒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