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清修被一道特殊的“缘念”触动。这念力不强,却带着一股质朴的焦虑与隐约的灵性共鸣,来自东南方数百里外一个名叫许村的地方。发出邀请的,并非通过现代通讯,而是一种近乎失传的、古老的“心香传讯”,若非罗清已恢复前世记忆与修为,几乎无法察觉。
“老香根……未曾立堂,却有灵犀。”罗清略一沉吟,感知到那家族近年来气运晦暗,似被无形之物纠缠,且这纠缠的根源,竟隐约牵连一段久远的封镇因果。“既有此缘,便去一趟。”他,搭车辗转,来到了许村。邀请他的,是许家现在的当家人,吉才,一个五十多岁、面容敦厚却眉头深锁的庄稼汉子。许家在村里算是老户,祖上据说曾有过“顶香”的(即出马弟子),但到了吉才才爷爷那辈就明确不再立堂口,只留下些调理小儿惊吓、看日子择吉的民间法门,被称为“有老香根”。
“罗师傅,您可算来了!”吉才一见罗清气质不凡,心中便信了七八分,连忙将人请进堂屋,奉上粗茶,话未开口,眼圈先红了。“莫急,慢慢说。”罗清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许家宅院。房子还算整齐,但气色晦暗,尤其是西南角,隐隐有阴浊之气盘踞。家中人丁看来也不旺,气氛沉闷。吉才的妻子,一个瘦削憔悴的妇人,领着个小九岁大、眼神有些怯生生的男孩,也在一旁坐下。许茂才叹气道:
“罗师傅,不瞒您说,我家这几年,真是邪了门了!先是三年前,我爹好端端的,去村口溜达,摔了一跤,就没起来。接着是我那在镇上开拖拉机的弟弟,夜里过五干桥……就咱村往东八里地那座老桥,连人带车翻进了干河沟,人救上来就痴痴傻傻,现在还在炕上躺着。”
妇人抹着泪接口:“家里养的牲畜也不安生,鸡鸭隔三差五瘟死,去年一头快出栏的猪,半夜在圈里撞墙死了。最揪心的是这孩子,”她搂紧儿子,“老是半夜惊醒哭喊,说床底下有黑手抓他脚脖子,白天也病恹恹的,去医院查不出毛病。我们两口子也是浑身不得劲,不是这疼就是那乏,运气背到家,干啥啥不成。”
吉才压低声音,带着恐惧:“村里老人偷偷跟我说,怕是……怕是跟我爷爷当年封在五干桥底下的‘东西’有关。”罗清微微颔首:“仔细说说那桥,还有你爷爷的事。”
吉才回忆着从父辈那里听来的零碎讲述:“五干桥是六几年修的石拱桥,底下原来是条小河,后来上游建水库,这河就慢慢干了,成了条深沟。桥修好没多久,那桥洞子底下就老出事。不是晚归的人在那儿迷路转悠一晚上,就是有牲口在那儿惊了狂奔摔死。最邪乎的是,连着好几年,每年桥附近都得非正常死一个人,有失足淹死的(虽然水很浅),有想不开上吊的,还有突然发疯跳下去的……都跟桥扯上关系。”
“后来,村里实在怕了,就请了我爷爷去瞧瞧。我爷爷那时候,虽然不正式顶香看病,但本事是有的,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眼光毒’。爷爷去桥边转了三圈,又焚香静坐了一夜,第二天就跟当时的村长说,桥底下‘镇着个老的’,修桥动了它的‘巢穴’,把它惊扰了,加上那地方本身是个‘阴窍’,聚阴不散,就成了它的‘道场’,它在那儿吸阴气、摄生魂壮大自己,祸害行人。”
“那怎么办?”罗清问。
“爷爷说,那东西年头久,已成气候,硬打恐怕两败俱伤,殃及村里。只能‘封’。他让村里准备了黑狗血、公鸡冠、生锈的老铁钉,还有他亲自画的七道符。选了个雷雨天(说是借天雷正气),在桥拱正下方的河床位置,挖了个七尺深的坑,把那些镇物连同符咒,按北斗七星的方位埋下去,上面压了一块从山上雷击木上取来的焦黑木心。最后,爷爷咬破舌尖,喷了一口真阳血在封土上,念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封魔咒。”
“封完以后,”吉才脸上露出复杂神色,“桥底下确实消停了,再没出过邪**儿。村里太平了二三十年。可爷爷从那以后,身体就垮了,没几年就去了。临走前,他把我爹叫到跟前,叮嘱了两件事:第一,许家后代,除非万不得已、天赋异禀且心性极正,否则绝不能再立香堂沾这行,我们家那点老香根,护不住,也背不起更大的因果;第二,五连桥下的封印,最多管六十年。六十年后,地气流转,封印松动,那东西可能会出来,而且……第一个找上的,可能就是许家后人,因为是我们家封的它,它记仇。”
罗清掐指一算,自六十年代至今,恰好已近一甲子。他看向吉才:“你爷爷可曾说,那桥下封的,究竟是何物?”吉才摇头:“爷爷没说透,只含糊提过,不是寻常精怪,更像是古战场遗留的凶煞戾气,混杂了后来死在那儿的亡魂怨念,天长日久,借着地窍养出的一个‘地缚魔头’,没有清晰形质,但怨毒无比,专害生灵补充自身。”
罗清起身:“带我去五连桥看看。”一行人来到五干桥。桥已十分老旧,栏杆破损,桥面坑洼。桥下是深深的干涸河床,长满荒草,即使是在白天,也给人一种阴森压抑之感。罗清天眼微开,只见桥洞深处,果然盘踞着一团浓郁如墨的晦暗气息,隐隐形成一个人形轮廓,不断扭曲挣扎。而河床某处(正是当年封印之地),地表之下有七点微弱的金光(符力残存)正在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封印已到了崩溃边缘。那团晦暗气息中,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却怨毒的黑线,遥遥指向许村方向,正是连接许家晦气的根源。
“封印将破,魔头将出。它已提前感应到许家血脉,开始侵蚀你们的气运,报复即将开始。”罗清语气凝重。吉才一家吓得面无人色,连连作揖:“罗师傅,求您救命!救救我们一家,也救救村里啊!”
罗清沉吟片刻。这魔头乃陈年积怨与地煞结合所化,寻常道法难以根除,当年许家爷爷选择封印而非消灭,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封印到期,魔头困守多年,怨气更盛。
“解铃还须系铃人。”罗清对吉才说,“此魔因你爷爷之封而与许家结下因果。欲彻底了结,需你们许家配合。”
“您说,我们一定照做!”
“第一,准备三牲、香烛、黄表纸,我要在此重设祭坛。第二,取你一滴中指血,你妻子一缕头发,你儿子一枚乳牙(若还有),混合朱砂,我要画一道‘血缘引符’。第三,你需跪于坛前,诚心忏悔祖上封印之举(虽为救人,却也结怨),并表达化解之意,同时申明许家今后绝不再行封印镇压之事,愿以功德化解。记住,心要诚,意要正,不可有丝毫虚假怨恨。”吉才连连点头。
是夜,月隐星稀,正是阴气最盛时。五干桥下,罗清布下简易法坛。他将许家人的血缘之物融入特制符箓,以玄门真火焚化,青烟袅袅,直冲桥洞魔气所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今有许氏后人,诚心悔过,愿解前怨。汝本天地一缕戾气,因缘际会,困守于此。今封印既满,许氏愿以善功相抵,助你解脱束缚,化归天地,莫再执念害生。若愿受度,便收此烟,散你怨戾;若不愿……”
罗清话音未落,桥洞内魔气翻腾,发出低沉嘶吼,显然抗拒。那黑气化作数条触手,向法坛扑来!
罗清早有准备,手中掐诀,脚下踏罡步斗,口中真言如雷:“玄微在此,岂容尔肆虐!真阳雷火,破!”
他并未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法术,以免彻底激怒魔头并可能伤及许家人因果。而是引动一丝纯阳雷意,化作道道金色电蛇,精准地劈在那些黑气触手上,将其击散,并牢牢护住法坛与许家人。
同时,他催动那缕血缘青烟,其中蕴含的许家人诚心悔意与和解之念,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渗透进狂暴的魔气核心。
吉才跪在坛前,按照罗清教导,一遍遍诚心祷念,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妻子紧紧搂着儿子,也低声祈求。
魔头的反抗渐渐减弱。它感受到了许家后人的“认账”与“求和”,而非新的镇压。那血缘联系,此刻成了沟通与化解的桥梁,而非仅仅是仇恨的标记。罗清的强大震慑,让它明白硬抗没有出路。
终于,那团浓郁的黑气开始波动、收缩,丝丝缕缕的怨戾之气,随着青烟的引导,渐渐从主体剥离、消散。剩下的核心,是一团较为精纯但依然阴寒的古老地煞之气。罗清见状,取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刻满净化符文的普通陶罐(不用法器,以示无永久囚禁之意),对着那团地煞之气喝道:“既愿受度,便入此瓮,我带你离开此地脉阴窍,寻一处无人深山,借自然山水灵气,慢慢化去你的戾气本源,重归天地循环。百年之后,或得清净。”
那团地煞之气犹豫片刻,最终化作一道灰光,投入陶罐之中。罗清迅速贴上封印符箓,但这次的符,主要是“定踪”与“聚灵化煞”,而非**。
五连桥下,那股盘踞数十年的阴森压迫感,骤然消失。夜风似乎都变得清爽了些。许茂才一家顿觉身上一轻,一直萦绕的疲惫与压抑感消退大半,连小男孩的脸色都红润了些。罗清将陶罐收起,对吉才道:“此事暂了。那地煞本源我已带走化解。你们家这些年被侵蚀的运气,会慢慢恢复。但记住,多行善事,修身养性,才能真正稳固家运,抵消祖上残留的业力。你们的老香根灵感,日后可用于助人解小厄、劝人行善,切莫再用于争斗封印,切记。”
吉才一家千恩万谢,几乎要跪下磕头,被罗清扶住。离开许村时,东方已现鱼肚白。罗清背着那个陶罐,心想:“接下来,该去找一处合适的‘化煞之地’了。不过在此之前……”
他心念微动,再次感应了一下远方那座城市中,兰花那已开始微微搏动的灵性光点。
“兰芷道友,你的路,看来比这化解陈年地煞,更加不易,却也更加贴近这滚滚红尘的‘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