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杯盘狼藉。三姐的父亲在酒精的烘托下,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他满面红光,嗓音洪亮,开始了一场以自我为轴心的宏大叙事。
他熟练地将自己塑造成智慧的化身、家中的舵手,言谈间,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充满了先见之明。而话题一转,锋芒便精准地指向了别人家的女婿,极尽嘲讽之能事,将“无能”、“吃软饭”、“软脚虾”之类的标签肆意抛出,仿佛唯有将他人踩入泥泞,才能印证他自己站立的高度。
回到家中,三姐脸上漾开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利落地将孩子交由父母照看,自己则与丈夫许慕尘步入隔壁卧室。
**帐暖,三姐亲昵地搂着许慕尘,一只手在他胸前游移,随后将唇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地低语:“老公,我想……”
许慕尘尚存一丝理智,轻声提醒:“可你……有身孕在身。”
三姐不以为然地轻笑:“木事啊,以前怀着的时候不也经常这样。”
夜色掩去了所有的权衡与不堪,只留下当下的欢愉。这一晚,在二人认为的“胜利”与“快活”中,悄然流逝。
这看似恩爱的画面,却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自我证明——证明她拥有的,不仅是财富,还有这不容置疑的“爱情”。她以身体的纵情,来庆祝精神的所谓“独立”;用对生理禁忌的漠视,来彰显对世俗眼光的最终胜利。殊不知,当她竭力用私密的欢愉来验证人生选择的正确时,恰恰暴露了其内心最深处的惶恐与空虚。她赢得的每一分“幸福”,似乎都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也向那个看不见的观众,再三确认。
三姐的“面子工程”,自有一套奇特的逻辑。对于那些曾轻蔑、伤害她的亲戚,她如今反倒备上厚礼,笑脸相迎。她试图用这种看似豁达的“馈赠”,来缝合旧日的伤口,并向他们无声地宣告:看,我已强大到可以不计前嫌,我的成功足以将过往踩在脚下。
然而,讽刺的是,她的慷慨与热情,几乎全部倾注于这些“敌人”。对于那些在她困顿时期曾施以援手的人,她却开始下意识地疏远与防备。或许是因为,那些帮助过她的人,见证过她不堪的过去;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她那段渴望被遗忘的卑微岁月。
她奋力奔赴的,是一个由昔日施害者组成的虚假观众席;她刻意远离的,却是为数不多真心为她鼓掌的舞台根基。她以为用物质能买来尊重,用讨好能换来平等,殊不知,在那些亲戚眼中,她送上门的厚礼,不过是她心虚的又一佐证;而她冷落真情的举动,正让她亲手拆解着自己仅存的、真实的支撑体系。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构建在了一场演给不在乎的观众看的戏里,既荒诞,又可悲。
天光乍破,三姐与许慕尘拖着疲惫的身子醒来。草草洗漱,囫囵吞下几口早饭,二人便赶往道场。
那位号称“蚂蚱大仙”的师父,早已等候多时。他年方五十,容颜却枯槁得仿佛已至耄耋,岁月与心计在他脸上刻下了远比时光更深的沟壑。早年“出马”的经历,赋予了他一套能言善辩、故弄玄虚的本事。
三姐曾是他口中“有缘的弟子”,在她最为落魄时,这位师父的“帮助”也仅限于口吐莲花般的空头承诺。如今,眼见三姐稍有起色,他便精心盘算着如何将她与她的客户资源,一步步纳入自己的囊中。那身道袍之下,藏着的是一双算计的眼睛,与一颗贪婪的心。
一个渴望用虚幻法力证明自身价值,一个试图借他人运势填充自己干瘪的钱袋。二人在这清晨的道场里,心照不宣地上演着一场名为“师徒”的合谋。一个真敢忽悠,一个真愿相信——这荒诞的供需关系,构成了他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猛超此人在当地算得上一号人物——是当地黑老大麾下冲锋在前的马前卒。他与其跟班东南今日来到道场,眉宇间却不见平日的蛮横,反倒蒙着一层晦暗。他开口向蚂蚱大仙求助,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大师,帮俺看看。”
不料,蚂蚱大仙只冷淡一瞥,便断然回绝:“不看,我看不了你。”
此言一出,猛超心头猛然一沉。他骤然想起另一位师父的判词,那句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预言,此刻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你乃横死之人。”
这简短的五个字,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一个终日制造恐惧的人,最终被一句虚无的预言夺走了心神;一个惯于施暴的灵魂,却在命运的判词前瑟瑟发抖。他向外寻求的“心理安慰”,实则是渴望有人能替他抹去这刻在命运簿上的谶语。
而蚂蚱大仙的拒绝,远比任何道德说教都更为有力——它无声地宣告:有些业障,连鬼神都懒得替你开脱。他寻求救赎,却连迷信的门槛都迈不过去,这或许是对他一生所为最彻底的否定。
三姐冷眼旁观着猛超被蚂蚱大仙拒绝的整个过程。当看到这个平日嚣张的混混脸上竟流露出惊惶与绝望时,一个冰冷而精明的念头在她心中陡然成形。
“若能得此人效力,何愁大业不成?”她暗自思忖。在她看来,猛超的恶名与凶狠,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硬实力”。她仿佛已看到,一旦将这只豢养的恶犬牵在手中,往后在这方地界,谁还敢对她家说半个不字?一种扭曲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于是,她决心收下猛超,将这匹危险的孤狼纳入麾下,让她家的“威风”,从此有人为之张目,为之“保驾护航”。
她未曾想过以德立身,以理服人,而是本能地寻求以恶制恶,企图用黑暗来巩固她那看似光明正大的“家业”。她奋力攀爬,想摆脱过去的卑微,却在半途熟练地捡起了曾经让她家备受欺凌的生存逻辑——依附强权,只不过,这一次她试图让自己成为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她亲手将一道更深的枷锁,套在了自己家族的未来之上。
次日,猛超带着未解的惶恐再次寻到三姐,言语间已透出几分哀恳:“你救救俺,俺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三姐端足架势,净手焚香。烟雾缭绕中,她闭目凝神,许久才幽幽开口,语气笃定如同宣判:“你身上跟着婴灵,是以前打掉的胎,不止一个。”
猛超闻言,气势已泄了大半,嗫嚅道:“……是有那么一两个。”
“还有几个,是你不知道的。”三姐的语调愈发深邃,顺势抛出了早已备好的解决方案,“你身上有仙缘,需要立起堂口,方能化解。”
此言一出,猛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表示:“那俺拜你为师!”
三姐痛快应允。一场各取所需的仪式就此完成,两人也自此成了“一家人”。此后,两家走动骤然频繁。猛超更与三姐的父亲成了莫逆的酒友,每日必要对酌二斤。推杯换盏间,一种基于利益与虚幻纽带的“亲密”关系,被迅速催熟。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生态里,孙二娘是另一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作为三姐的“干妈”,同是出马仙,她的忽悠功力与蚂蚱大仙堪称伯仲之间,但心术之歹毒、手段之无所不用其极,则更胜一筹。
为了收割唠叨这把“韭菜”,她煞费苦心。她曾一脸凝重地对唠叨编造谎言,声称那位罗清正在用邪法诅咒三姐母子,意图置他们于死地。此等耸人听闻的指控,无非是为了骗取高额的“破解法事”费用。
然而,讽刺的真相是,店铺生意的红火,本是罗清离去前留下的兵马坛所促成的善果。但在蚂蚱大仙与孙二娘的联袂演出下,这功劳被轻易窃取,成了他们“神通广大”的证明。
在一番颠倒黑白的“神操作”之后,被恐惧与愚昧蒙蔽双眼的唠叨,对二位“大仙”感恩戴德。他恭敬地奉上烟酒,极尽讨好之能事——那卑微而热切的神态,距离跪地叩首、口称“爸爸”,也仅剩一步之遥。
眼见猛超已初步入彀,三姐深知,要彻底驯服这匹危险的孤狼,尚需一道更关键的“工序”。她随即将猛超引荐给了她的干妈——那位以歹毒与诡诈着称的孙二娘。
在孙二娘那间烟雾缭绕的密室里,一场针对猛超心智的“深度加工”开始了。孙二娘以其惯用的手法,结合猛超对“横死”预言的深层恐惧,以及三姐刻意提供的背景信息,编织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她将三姐塑造为猛超命定中唯一的“贵人”,声称唯有死心塌地跟随三姐,立下功劳,才能化解那如影随形的血光之灾。
一番连哄带吓的“神操作”之后,猛超心中残存的疑虑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深信不疑。他自觉看清了前路,找到了命运的锚点,却不知自己已彻底掉入了三姐为他量身定制的圈套,从此在精神上被套上缰绳,无法自拔。
一个曾经欺压乡里的混混,最终却被更精密的谎言驯化。三姐与孙二娘联手,完成了一次权力的无缝转移——她们没有动用武力,而是直接攻占了他的内心,将他的恐惧转化成了最牢固的枷锁。从此,猛超的凶狠不再是他的资本,而是成了三姐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利刃,且这把利刃,还自带着被洗脑后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