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可你得想想,你还活着呢,你还在这世上喘着气呢!你不能总这么一声不吭啊!”
另一个村里的堂叔,喝了两杯自家酿的米酒,话也直了:“要是没那个孩子,你怎么做都对,眼不见为净。可有了那个孩子,血脉连着筋!你现在甩手不管,由着那一家子乌烟瘴气地胡闹,孩子在那种家风下长大,耳濡目染的都是些什么?算计、谎言、打闹、虚荣……孩子要遭多少罪?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这些,你或许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能想到,更能看到吧?”
“那许三姐是什么人?许慕尘又是个什么货色?大锤和唠叨就知道要面子,能教出什么好来?孩子天天泡在那染缸里!” 一位心直口快的婶子补充道,“罗清,你得为孩子发发声,做点什么,至少……让有些人知道,孩子不是没爹,不是能任由他们拿捏、当筹码,或者在那歪风邪气里烂掉的!”
这些话,像沉重的石子投入罗清本以为已波澜不惊的心湖。他确实超脱了许多,对三姐已无任何留恋甚至情绪。但“孩子”二字,以及对孩子成长环境的深切忧虑,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未曾完全割舍的一处柔软。他可以无视三姐的作死,可以冷眼旁观许慕尘的沉沦,但那个流淌着他血脉的小生命,是他与这段荒唐过往之间,最实在也最无辜的联结。
亲友们的话不无道理。绝对的沉默,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意味着纵容,意味着将孩子完全拱手让给一个注定扭曲的环境。他或许无法、也不愿直接介入那个家庭的具体生活(那会带来无尽的麻烦),但他可以做一些事情,改变某种“势”,施加一些无形但有力的影响,至少让某些人有所忌惮,让孩子在未来知道,她的来处并非全然不堪,世间仍有公理和清流存在。
于是,罗清不再沉默。
他做了一件非常简单,但在特定圈子里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事——他注册了抖音。
他没有用本名,也没有用任何与道法相关的名号,只取了一个极其平淡、甚至有些老气的网名,头像用的是一片空谷幽兰的图片,背景干净,符合他一贯的审美。然后,他做了一件更“简单”的事:关注。
他关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与那个小镇、与三姐一家有社交关联的熟人:唠叨家那些劝过他的亲戚、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甚至包括大锤和唠叨偶尔会互动的一两个远亲,还有几位虽然不信三姐那套但常在小镇信息网络中活跃的“百事通”式人物。他没有关注三姐、许慕尘、大锤、唠叨本人,也没有关注任何明显是“三姐阵营”的人,但他关注的这个名单,足以确保他发布的内容,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小镇那复杂而高效的人际网络,传递到他想传递的那些人眼前。
他没有发布任何直接指责、控诉或揭露的内容。没有提三姐的名字,没有提许慕尘,没有提任何具体的事。他只是开始偶尔分享一些内容。
有时是一段宁静山林的空镜,配文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山水有灵,见证人心。”
有时是一句古籍中关于家教、德行的箴言,用苍劲的书法写出。
有时甚至只是一盏清茶、一卷古书的静态画面,背景音是若有若无的古琴声,传递出一种极致的宁静、淡泊与……无声的对比。
最“犀利”的一条,或许是他分享了一段关于“因果不虚,福祸自招”的简短道家智慧讲解视频,语气平和,但道理分明。他在评论区(也是他极少互动的地方)淡淡地回复了一位熟人(被他关注列表里的)的感叹,写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只是苦了无辜幼苗,需更多阳光雨露,而非浊水泥沼。”
这些内容,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立起了一面镜子,一面清澈、明亮、映照出何为“正”、何为“静”、何为“清”、何为“因果”的镜子。在这面镜子前,三姐一家终日上演的吵闹、算计、谎言与虚荣,显得格外刺眼、粗鄙和可笑。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关注和这种“高级”的旁敲侧击,明确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我在看着。我知道。孩子的事,我并非无知无觉。
效果立竿见影,且超出了罗清的预期。
首先是大锤和唠叨。当有“好心”的亲戚(被罗清关注了的那位)把罗清的抖音账号和内容截图发到家庭群,或者私下告诉唠叨“哎,你看,罗清也玩这个了,发的这些东西挺有意思”时,老两口的感觉不是“有意思”,而是如坐针毡,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们看不懂那些文绉绉的配文和道家道理吗?不完全懂,但他们完全能感受到那种居高临下的、宁静而有力的审视。尤其是那句“苦了无辜幼苗,需阳光雨露,而非浊水泥沼”,简直像一把刀子,直接戳中了他们最心虚、也最无法辩驳的点——孙子的成长环境。他们拼命想要维持、甚至想要炫耀的“家庭圆满”门面,在罗清这面“镜子”前,仿佛瞬间被照出了原形:那不是圆满,那是“浊水泥沼”。这种认知,比任何直接的辱骂都更让他们感到丢脸,感到一种被彻底看轻、看穿的羞耻。他们关起门来互相埋怨,唠叨更是急得直抹眼泪,觉得这辈子最后一点老脸,在罗清这无声的“关注”下,也快要丢尽了。
三姐和许慕尘的感受,则混合了恐惧、愤怒和更加坐立难安的窘迫。
三姐刷到那些内容(通过别人转发或间接看到),气得浑身发抖。她看得懂那些隐含的指责和对比。罗清的平静、超脱、以及那种对孩子处境的“关切”,在她看来是最大的讽刺和挑衅。他凭什么?一个早就出局的前任,凭什么摆出这副“众人皆醉我独醒”、“关心孩子”的姿态?这比直接骂她更让她难受,因为这剥夺了她最后一点“受害者”或“掌控者”的叙事可能。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不是法律或暴力上的,而是道德和舆论上的。罗清的存在和发声,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如今的一切是多么不堪,她所营造的一切是多么虚假。她疯狂地想回击,想辩解,却又发现无从下手——罗清根本没提她,她若跳出去对号入座,岂不是自认就是那“浊水泥沼”?她只能憋着,内火攻心,肝区更觉隐痛。
许慕尘则是另一种层面的难堪和恐慌。罗清的“关注”,像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麻木,直射他灵魂深处最卑微、最不堪的角落。那些关于“因果”、“德行”、“家风”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鞭挞他过往的选择和如今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不仅在人前出尽洋相,如今连那个曾经被他间接伤害、如今早已高高在上的男人,都开始用一种沉默而清晰的方式,审判他,提醒他的失败和对孩子可能造成的伤害。他缩在客房的阴影里,连手机都不敢多看,仿佛那小小的屏幕里,藏着能将他最后一点苟且的平静都焚烧殆尽的目光。
罗清的抖音,像一颗投入早已浑浊不堪池塘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沉淀在底部的所有污秽,都清晰地翻涌了起来,暴露在阳光下。他不再沉默,他用一种极其克制却无比清晰的方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不激烈,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在每一个相关者的心头,尤其是那些最看重“面子”、最无法直面“里子”已烂透的人。
一场新的、无声的、关乎舆论、道德和未来可能的较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次,主动者,是那个曾被认为已经彻底退出舞台的罗清。他的武器,不是法术,不是金钱,也不是暴力,而是真相、对比,和一种基于血脉责任与人间公理的、平静而坚定的姿态。这姿态,让所有心中有鬼、面上无光的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无所遁形的恐慌。
“媛配欢”超市门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照不透笼罩在此地的阴郁与虚张声势。唠叨搬了把小马扎坐在门口,面前围着三四个平日里常在一起闲话的老姐妹。她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愤慨,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闪烁。
“罗清啊?”她嘴角往下撇,做出极度鄙夷的表情,“那就是个神经病!大脑不正常!你们是不知道,他当年在我们家的时候,那叫一个神神叨叨,装神弄鬼!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正事?一个干不成!就知道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