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前脚刚走,佛缘阁内间的帘子便被掀开。三姐转身,脸上职业性的高深瞬间化为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她一把搂住许慕尘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声音甜腻得能拧出蜜来:
“老公!你听见没?又成一单!”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感觉到了,咱们儿子在动!他肯定也高兴,他在肚子里叫你爸爸呢!”
许慕尘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即将到手的钱财冲昏了头脑,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应着:“哎!好儿子!爸爸在这儿呢!”他忙不迭地收拾起桌上那女子买来的贡品,将几样肉食拿到后厨加热,又就着那把“寓意清清白白”的小葱,拌了一盘豆腐,泡了一壶上好的茶,算是庆祝。
两人刚摆好碗筷,还没坐下,门外便传来一阵刺耳的皮卡刹车声。只见大锤和唠叨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皮卡后斗里还放着些没卸完的建材。
“哟,这就吃上了?”大锤嗓门洪亮,带着一股干完活后的疲惫与粗粝,目光扫过桌上那盘格格不入的小葱拌豆腐和几样显然是“贡品回收”的肉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唠叨则眼尖地看到了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poS机和记账本,上面墨迹未干的数字让她眼神一暗,但脸上还是迅速堆起了笑:“三儿,慕尘,我们顺路过来看看。生意……这就开张了?”
“俺闺女就是厉害啊,真能行!”唠叨像是没察觉到空气中那瞬间的凝滞,又或许是为了刻意驱散它,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夸张的赞叹。她快步走到桌边,看着那几盘菜,尤其是那盘小葱拌豆腐,啧啧称奇:“看看,这贡品转眼就变成家常菜,这叫啥?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会过日子!”
大锤也顺势拉开椅子坐下,厚重的身躯让椅子发出一声呻吟。他目光扫过那壶好茶,自己拿过杯子倒了一杯,咂摸了一口:“嗯,这茶不赖。许慕尘,跟着三姐,你这日子是越过越滋润了。”
在这刻意营造的热络下,刚才那点尴尬被强行按了下去。三姐脸上重新堆起笑,带着几分被母亲夸奖后的得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她推了推许慕尘:“快去,再拿两副碗筷来。”
许慕尘应声而去,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
一时间,佛缘阁里仿佛真成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现场。唠叨不住地给三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大锤则和许慕尘扯起了超市上的事,试图找回一点岳父的威严和一家之主的感觉。
饭桌上的气氛刚被强行烘托出几分虚假的热闹,许慕尘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他原本带笑的嘴角在瞥见屏幕瞬间骤然僵硬,手下意识地想捂住手机,却被眼尖的三姐一把夺过。
“谁的信息?遮遮掩掩的!”三姐脸上的得意尚未褪去,目光已扫过屏幕。当“兰花”的名字和“抚养费”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僵尸。
“啪!”
筷子被狠狠摔在桌上,弹跳起来又滚落在地。刚才还巧笑倩兮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五官因极致的愤怒而移位,呲牙咧嘴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要扑上来食人血肉。
“好你个许慕尘!”她的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刚才的温馨喜庆被撕得粉碎,“吃着老娘的饭,拿着老娘赚的钱,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穷酸弃妇是吧?抚养费?我让你养!”
她猛地抬手,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手机撞在崭新的墙纸上,发出一声闷响,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整个佛缘阁死一般寂静。盘子里的小葱拌豆腐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与此刻冰点的气氛形成残酷对比。
大锤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唠叨夹菜的筷子“哐当”掉在桌上。他们看着女儿那副择人而噬的恐怖模样,看着女婿煞白的脸和地上碎裂的手机,刚才努力维持的“其乐融融”成了一个巨大讽刺!
在大锤和唠叨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下,三姐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复,那双瞪得骇人的眼睛也重新找回了焦点。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将满腔的毒火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用一种混合着精明与冷酷的语调对许慕尘说:
“听着,抚养费一分都不能痛快给!你都净身出户了,凭什么还管她们死活?”她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屑,“拖着,赖着!她兰花还能把你吃了不成?纠缠几次,碰几鼻子灰,她自己就知道没趣了。”
在她那套扭曲的价值观里,已然将兰花视作了与自己同类的货色——会算计、会妥协、会在现实的逼迫下低头。她以为所有人都活在和她一样肮脏的泥潭里,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这种人我见多了,”她甚至带着几分得意的残忍补充道,“饿她几回,自己就软了。放心,听我的,准没错。”
她算计着兰花的耐心,衡量着法律的空子,掂量着人性的弱点。她以为自己足够精明,足以将那份责任赖掉,却唯独忘了,或者根本不屑去记得——这世间运行,除了她熟悉的那套蝇营狗苟,还有一样东西,叫做天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日头。佛缘阁内,几人还在低声谋划着如何克扣那点抚养费,而冥冥之中,那张名为“天理”的网,正在无声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