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许三姐,内心无法平静,正被无数条毒蛇啃噬。她坐立不安,总觉得许慕尘会借着给抚养费的名义,偷偷跑去见兰花;一想到自己辛苦弄来的钱,可能要拿去养那个她最看不起的女人,她就心如刀绞;她更害怕,自己千辛万苦、甚至不惜背负骂名才抢到手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幡然醒悟,再度离她而去。这种种恐惧,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让她几乎窒息。
而比这些更让她恐惧的,是事情败露后,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父母将因此颜面扫地,她刚刚建立的“成功”形象会轰然倒塌。
在千丝万缕的焦虑交织下,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在她心里破土而出,并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把兰花的孩子抢过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带着一种一劳永逸的诱惑。在她扭曲的逻辑里:把孩子攥在手里,许慕尘为了孩子,自然不会再跟兰花有瓜葛;兰花失去了孩子,也就失去了索要抚养费的根基;而把孩子放在许慕尘老家抚养,既能彰显她的“大度”,又能将孩子完全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彻底断了许慕尘和兰花的后路。
夜色渐深,佛缘阁二楼的灯光却依然亮着。三姐、许慕尘,连同被拉来商议的大锤和唠叨,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与压抑的紧张。
“必须把那孩子接回来!”三姐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放在慕尘老家,让他爹妈看着。放在我们自己眼皮底下,总比让兰花教着恨我们强!”
许慕尘有些犹豫,嘴唇动了动:“那……那毕竟是我爹妈,村里人要是问起来……”
“问起来怎么了?”三姐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就说是我们生的!反正孩子小,谁分得清早晚?”她环视着在场的父母,语气带着一种逼迫的共识,“咱家现在什么光景?刚在村里挺直腰板,不能因为一个前头生的孩子,就把脸丢在地上让人踩!”
大锤闷头喝着酒,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沉默着,这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许。唠叨在一旁搓着手,眼神慌乱,最终还是女儿那强硬的态度占了上风,她小声附和道:“三儿说得……也在理。这要传出去,说姑爷之前就有个那么大的孩子,咱家……咱家确实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的许三姐,正站在她自己世界的顶峰,俯瞰着她自以为掌控的一切。
亲朋好友那些虚浮的赞美,如同醇酒,日日饮下,让她彻底醉倒在名为“无所不能”的幻境里。她忘了自己原本的斤两,忘了那些“神通广大”不过是信息差与故弄玄虚的混合物,忘了她的财富与地位建立在多少不堪与偶然之上。
她严重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这个世界的复杂与公正。
在她扭曲的认知里,自己仿佛真成了能一手遮天的人物。她轻蔑地视阻碍她的人如草芥,觉得他们的命运可以随自己心意揉捏,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以为凭借那些学来的皮毛法术,便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如同扼杀蝼蚁般轻易。
她被虚假的捧杀层层包裹,早已迷失了真实的自我,认不清现实与幻想的边界。她站在悬崖边缘,却以为自己脚踏祥云,正准备指挥风云。
然而,历史的规律从未改变: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她此刻的每一次狂妄,都是在为自己最终的倾塌,积蓄力量。当她从这自欺的迷梦中惊醒时,会发现脚下空无一物,而那坠落的终点,正是她自己亲手挖掘的深渊。
次日清晨,露水还未干透,三姐便精心将自己打点一番,穿上那件最具“仙气”的刺绣长袍,手腕上戴了好几串不同材质的念珠。她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进后备箱,里面装满了各式“开光”法器、符纸和那尊小小的胡仙金像。
许慕尘发动了那辆作为门面的奥迪A6,两人朝着小玉家驶去。
在小玉那间堆满未充气气球和彩色包装纸的客厅里,三姐进行了一场煞有介事的“安堂”仪式。她焚香念咒,挥舞令旗,将胡仙金像郑重地供奉在早已准备好的神龛上,又贴了几张笔画扭曲的符箓在门窗。
烟雾缭绕中,三姐用极具催眠性的语言描述着“仙家临坛”后的美好愿景:财运亨通,姻缘美满,小人退散。小玉看着这一切,眼神从最初的期盼,逐渐变为全然的信任与敬畏。
仪式完毕,三姐又“推算”出小玉需要请一尊“招财狐仙”回家,并定期“补充能量”。自然,这些都是明码标价。沉浸在“被选中”的幸福感中的小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掏钱请了狐仙,并预存了后续的“供养费”。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靠着做派对气球辛苦谋生的小本生意人,已然成了三姐眼中最优质的“终极韭菜”——单纯、迷信,且拥有持续被收割的潜力。
在回程的车上,三姐数着厚厚一叠现金,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她对许慕尘说:“看见没?这就叫本事。以后她每个月的‘供养费’,就是咱们的稳定收入。”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道,窗外是真实的人间烟火,而车内的人,却已在虚构的权能与贪婪中,越陷越深。三姐不会想到,她亲手“安插”在小玉家的,并非什么保家仙,而是一颗迟早会引爆的、反噬自身的恶果。
东南的啤酒店开业,图个热闹,也向三姐和许慕尘发了请帖。宴席当天,许慕尘特意穿上那身紧绷的西装,跟着三姐一同到场。
一进门,他便学着三姐平日“查事”的模样,眼神不再安分,开始东张西望,手指还故作玄虚地掐算着,仿佛这崭新的啤酒店里,到处都飘着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嗯……东南这店,风水上嘛……”他皱着眉头,模仿着三姐的语气,对迎上来的东南指点江山,“门口这方位,得请个泰山石敢当镇一镇,我看有点‘东西’。”
东南脸上客气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许慕尘又转向其他宾客,继续他那套半生不熟的表演:“这位老哥,你身后跟着个枉死的,得超度啊!”
在众多前来道贺的亲友中,许慕尘显得格外“突出”。并非因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他那张崎岖的脸,配上那副刻意装出来的“高人”姿态,形成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滑稽感。有人私下嘀咕:“瞧他那样子,演小丑都不用上妆,本色出演就行了。”
三姐见状,立刻默契地接上话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我家许慕尘现在灵觉开了,看事准得很!”三姐挽住他的手臂,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
许慕尘也挺直了腰板,仿佛真成了什么人物:“一般的小鬼小仙,我随手就打发了。上回有个厉鬼缠身的,我一道符就让他魂飞魄散。”
他们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吹得天花乱坠,却看不见周围宾客眼中那掩饰不住的鄙夷和看笑话的神情。在这喜庆的开业典礼上,他们俩,活脱脱成了最煞风景的一对丑角。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当那份法院的起诉书由快递员送到许慕尘手上时,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三姐抢过那份盖着红印的文件,草草扫了几眼,脸上非但没有浮现出对法律的敬畏,反而扭曲出一种被冒犯的、极致的愤怒。
“起诉?她兰花敢起诉?!”三姐的声音因暴怒而尖利,她将起诉书狠狠摔在桌上,转而用一种混杂着威胁与炫耀的口气对许慕尘说:“告诉她!知道我是干啥的不?我一个降头过去就能要了她的命!想弄死她,跟玩一样!”
在她的认知里,法律文书远不如她口中虚无缥缈的“降头术”有威慑力。她愚蠢地以为,凭借自己那套神神鬼鬼的恐吓,就能让兰花撤诉,就能让全世界都对她感到恐惧。
此刻的三姐,活在自己用谎言和欺骗搭建起的王国里,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能执掌他人生死的女王。她以为“三姐”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诅咒的魔力,足以吓退一切挑战。
她完全看不到起诉书背后所代表的国家意志与法律尊严,也意识不到自己这番狂妄的言论,不仅无法吓到决心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和孩子的前妻,反而会成为对方在法庭上证明他们品行恶劣的有力证据。
她的无知,让她显得既可恨,又可悲。她正用自己的行动,一步步将许慕尘推向更不利的境地,也为自己挖掘着更深的陷阱。
兰花的诉求,合法、合情、合理。她只是要回自己的孩子,并索要法律明确规定、一个父亲本该承担的基本抚养义务。这非但不是过分要求,反而体现了一个母亲在遭受巨大伤害后的克制与理性。
此时此刻,三姐如果尚存半点正常人的思维,最明智、也最“体面”的做法,应该是坦然接受,痛快答应。这不仅能迅速平息事端,避免后续更大的麻烦,甚至还能为她自己博得一个“通情达理”的名声,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颜面。
然而,她内心深处的罪恶、自私与掌控欲,让她无法容忍任何形式的“失去”和“不从”。她把对方的正当权利视为挑衅,把法律的公正裁决看作冒犯。于是,她选择用最愚蠢、最恶劣的方式去对抗——威胁、恐吓、试图赖账。
一道清晰的送分题,硬生生被她扭曲的价值观和罪恶的行为,升级成了一个看似无解、实则自我毁灭的“世界难题”。
她不仅拒绝了最简单的解决方案,还亲手点燃了通往更严重后果的导火索。这份愚蠢的强硬,背后是她彻底沦陷的道德底线和无法无天的狂妄,最终必将换来法律与社会规则最严厉的审判。
唠叨在村头碰见了吉丁的媳妇小翠。想到小翠不仅和自家同村同族还同姓,唠叨立刻觉得找到了“自己人”,她赶忙凑上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亲昵说:
“他婶子,你看,咱们都是一个村的,骨血里都连着筋呢!那兰花终究是个外人。这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咱们得一起合伙对付她才行!”
小翠听着这番“肺腑之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控制不住地漾开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这个意味深长的笑,摇了摇头,转身便离开了,留下唠叨一个人愣在原地,还没想明白这“牢固的同盟”为何瞬间就土崩瓦解。
小翠的笑,是对那种“不问对错,只分亲疏”的陈旧宗族观念最直接的嘲讽。在她心里,公道和是非,远比那点牵强的“同村同姓”来得重要。她和兰花是闺蜜,欣赏的是兰花的为人;她对三姐一家的所作所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唠叨企图用狭隘的乡土观念来绑架她,在她看来,不仅不可理喻,更显得无比可笑。她用沉默的离开和那个讽刺的笑容,划清了界限,也表明了立场:在这个时代,人心向背,早就不看你是不是一个村的,而是看你做的事,在不在一个“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