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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八年，六月初十。
北狄八万大军，如黑色潮水般漫过戈壁，在朔方城外十里扎营。帐篷连绵不绝，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动大地。
柳彦昭站在城头，望远筒里，敌人的阵型清晰可见。中军是北狄王庭精锐的“金狼骑”，约两万人，人人披甲，马匹雄壮；左翼是来自漠北的三个部落联军，以轻骑兵为主，擅长奔袭游击；右翼则是西域仆从军，装备杂乱，但人数众多，足有三万。
八万对八百。
百倍悬殊。
副将王猛声音发干：“将军，朝廷的援军……”
“最快也要五天。”柳彦昭放下望远筒，“这五天，要靠我们自己。”
他转身，看向身后八百将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在烈日下晒得黝黑，眼神里有恐惧，有紧张，但更多的，是决绝。
“弟兄们，”柳彦昭的声音在城头回荡，“身后是朔方城，是河西走廊，是咱们的父母妻儿。北狄人若是破城，男人会被杀，女人会被掠，孩子会成为奴隶。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八百人齐声怒吼。
“好！”柳彦昭拔出佩刀，“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大周儿郎的血性！我柳彦昭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士气被点燃了。
但光有士气不够。柳彦昭深知这一点。他迅速分配任务：
“王猛，你带两百人守北门，北门是主攻方向，压力最大。”
“陈石头，你带一百五十人守西门，西门外地势平坦，敌人可能会用攻城槌。”
“赵老四，你带一百人守东门，东门靠近山崖，敌人兵力不易展开，但也要防止偷袭。”
“剩下三百五十人，跟我守南门和机动策应。”
布置完毕，他又补充：“记住，不要浪费箭矢。敌人进入五十步再射。投石机也是一样，等敌人密集冲锋时再用。”
“是！”
六月十一，清晨。
北狄人发动了第一波进攻。
五千轻骑兵从右翼冲出，马蹄踏起漫天黄沙，直奔北门。他们没有直接冲击城门，而是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处突然转向，沿着城墙平行奔驰，同时马上骑士弯弓搭箭，仰射城头！
“举盾！”
柳彦昭大喝。城头竖起一排高大的木盾，箭雨“噼里啪啦”打在盾上，少数穿过缝隙，造成了几人伤亡。
但这只是试探。
果然，当轻骑兵完成一轮骑射后，中军方向响起了低沉的号角。三千重甲步兵推着二十架云梯，缓缓向前推进。
真正的攻城，开始了。
“投石机准备——”柳彦昭举起令旗。
敌人进入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放！”
一百二十架简易投石机同时发射！石块如蝗虫般飞向天空，划出抛物线，狠狠砸进敌军队列！
惨叫声响起。
这些石块虽然准头不佳，但数量多，覆盖面大。冲在最前面的十几架云梯瞬间被砸毁大半，后面的步兵也被砸得人仰马翻。更妙的是，石块落地后碎裂，形成一片碎石区，严重阻碍了后续部队的前进。
北狄人的攻势为之一滞。
但很快，他们调整了战术。后续部队绕过碎石区，分散队形，继续推进。
一百步，进入陷马坑区。
“啊啊啊——”
冲在前面的骑兵突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栽进伪装过的陷马坑！削尖的木桩穿透马腹，刺穿人体，惨不忍睹。后面的骑兵急忙勒马，阵型再次混乱。
七十步，进入铁蒺藜带。
战马踩上铁蒺藜，痛得人立而起，将背上骑士甩落。落地的士兵又踩上更多铁蒺藜，惨叫连连。
三道防御工事，成功将北狄第一波攻势拖延了整整一个时辰，并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
但敌人太多了。
中午时分，北狄人调来了真正的攻城器械——五架巨大的投石车。这种投石车射程远，威力大，发射的石块足有百斤重！
“隐蔽！”
巨石呼啸而来，砸在城墙上，夯土的墙体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一块巨石砸中北门望楼，直接将望楼砸塌半边！
“将军！北门告急！”传令兵飞奔来报。
柳彦昭咬牙：“调五十架投石机，集中攻击那五架大型投石车！”
简易投石机射程只有三十五步，必须在敌人靠近后才能发挥作用。但柳彦昭有办法——他让人在城头垒起土台，将投石机架高，勉强将射程延伸到了五十步。
五十架投石机集中火力，石块如雨点般砸向那五架大型投石车。虽然准头依然感人，但架不住数量多。终于，在两轮齐射后，一架大型投石车被砸中关键部位，轰然解体！
北狄人见状，急忙将剩余四架后撤。
第一天，朔方城守住了。
但代价惨重。城墙多处受损，守军伤亡近百人，箭矢消耗了三分之一。更糟糕的是，水源再次告急——北狄人故技重施，在城外上游截断了暗河。
“将军，存水只够三天了。”军需官脸色灰白。
柳彦昭看着城外连绵的营火，沉默良久。
“传令，从今夜起，每人每日饮水减半。省下来的水，优先给伤员。”
“可是……”
“没有可是。”柳彦昭打断他，“朝廷援军最快四天后到。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这四天。”
夜深了。
柳彦昭独自坐在城头，磨着已经卷刃的佩刀。月光很亮，照着他疲惫却坚毅的脸。
他想起了京城的家。爹娘应该已经知道朔方被围了吧？大哥在朝堂上，一定在为援军奔走。二哥的裕民号，不知生意如何了。还有小妹……
小妹此时在做什么呢？是在灯下看书，还是在院子里种她的葡萄？
若是她知道，她画的那些简易器械，今天救了多少弟兄的命，会不会很开心？
柳彦昭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但很快，笑意又敛去。
四天。还有四天。
这四天，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难熬。
他望向南方的夜空。
京城的方向，有一颗星特别亮。
就像小妹的眼睛。
“小妹，”他轻声自语，“三哥会守住这里的。一定。”
风，带着血腥味，吹过城墙。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永安侯府，柳念薇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坐起身，心口怦怦直跳。
【三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冰水般浸透全身。
她赤脚跳下床，跑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
夜空漆黑，没有星光。
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吞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