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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八年，五月末。西北朔方城。
夜风卷着沙砾，打在城墙上“噼啪”作响。柳彦昭披着斗篷，站在北城望楼的阴影里，手里的望远筒扫过城外漆黑的戈壁。这个妹妹赠送的“神器”，经过军中匠人改进，如今在晴朗的夜晚，可以看到三里外的火把光亮。
戌时三刻，亲兵陈石头压低声音：“将军，三号哨位回报，西北方向十五里，有异常火光闪烁，时长约三息，间隔一刻钟后又亮一次。”
柳彦昭眯起眼。那不是牧民篝火，篝火会持续燃烧。这更像是……信号。
“几个人？”
“火光很小，估计一两人。”
“继续盯着。”
这是本月第三次了。自五月起，朔方城外就不太平。小股的北狄游骑频繁出现在附近，有时佯攻骚扰，有时只是远远观望。柳彦昭总觉得，他们在试探什么。
亥时初，陈石头又报：“将军，火光往东移动了五里，停在了老鹰嘴附近。”
老鹰嘴？柳彦昭心中一动。那是一处风化岩群，地势复杂，易于藏身，更重要的是——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朔方城北门的换防时间和兵力配置。
“备马，点二十人，随我出城。”他沉声道。
“将军，太危险了！万一有埋伏……”
“正因为危险，才要去看看。”柳彦昭系紧佩刀，“若真是北狄探子，让他们摸清咱们的虚实，朔方城就危险了。”
二十名精锐骑兵，马蹄裹了厚布，悄无声息地从北门侧缝滑出。借着月色，沿干涸的河床向北疾行。
柳彦昭冲在最前面。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但他心里却异常清醒。他想起了妹妹上次信中画的“简易陷阱图”——用绳索、铃铛、碎石制作的预警装置。出发前，他让人在老鹰嘴附近的几个隘口都布置了。
但愿用得上。
距离老鹰嘴还有三里时，前方忽然传来“叮铃”一声轻响——很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柳彦昭举手，全队勒马。
他翻身下马，伏在地上，耳朵贴近地面——有极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向东南方向移动。
“分两队，左右包抄。”他低声道，“记住，抓活的。”
二十人分成两组，如两只夜枭，悄无声息地没入岩石的阴影。
柳彦昭带着十人，从左侧迂回。转过一处岩壁时，他看见了——三个黑影正蹲在一块巨石后，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正对着朔方城的方向看。
那绝不是北狄人的装备！北狄人不擅长制作这种精细的观察器械！
几乎在同时，右侧也传来衣袂破风声——另一队人马已从后方堵住了退路。
“动手！”
柳彦昭率先扑出，长刀出鞘，却不是砍，而是用刀背狠狠砸向最近一人的脖颈！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另外两人惊觉，一人拔刀反抗，另一人却转身就跑——直奔悬崖边！
“抓那个跑的！”柳彦昭大喝。
陈石头如猛虎般扑上去，死死抱住那人的腰。两人滚作一团，眼看就要滚下悬崖！柳彦昭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陈石头的腰带，另一只手甩出绳索，套住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生生将两人拽了回来。
战斗在片刻间结束。三个黑衣人，两个被敲晕，一个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咬着一枚蜡丸——显然是准备自杀的毒药。
“卸了他的下巴！”柳彦昭喝道。
士兵熟练地卸掉那人的下颌骨，抠出蜡丸。借着月光，柳彦昭看清了这人的脸——高鼻深目，皮肤黝黑，不是北狄人，倒像是……西域那边的长相。
“带回去，分开审。”
回到朔方城，已是子时。
柳彦昭没有休息，直接进了地牢。三个俘虏被分开关押，手脚都上了铁镣。他先审问那个想逃跑的头目。
烛光跳动，映着那人桀骜不驯的脸。
“会说汉话吗？”柳彦昭问。
那人闭目不答。
柳彦昭也不急，让士兵端来一盆清水，又拿来纸笔。
“不说也行。”他淡淡道，“我听说西域有个小国，叫‘楼兰’。三十年前被北狄灭了，王室成员流落四方。其中一支后裔，擅长制作‘千里镜’，常被各国雇佣为斥候……”
那人眼皮猛地一跳。
“让我猜猜，”柳彦昭继续说，“北狄人雇了你们，来刺探朔方城的防务。报酬是……等打下朔方，让你们在王庭谋个官职？或者，许你们复国的希望？”
那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很遗憾，”柳彦昭摇头，“北狄人自己都四分五裂，哪有能力帮你们复国？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们。等你们没用了，就会像垃圾一样丢掉。”
“你胡说！”那人终于忍不住，用生硬的汉话吼道，“大汗承诺过……”
“承诺？”柳彦昭冷笑，“三十年前，北狄大汗也承诺过不侵犯楼兰，结果呢？”
那人脸色煞白。
“我给你指条明路。”柳彦昭站起身，“把你这次刺探的任务、北狄的部署、接头方式，全都说出来。我保你不死，甚至……可以帮你联系还在世的楼兰遗民。”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终于，那人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我说。但你要说话算话。”
审讯持续到天亮。
得到的情报，让柳彦昭头皮发麻。
这不是普通的刺探，而是大战的前奏！北狄五大部落已秘密会盟，集结了八万骑兵，计划六月下旬南下。而这三个探子，任务是摸清朔方城的防御弱点——尤其是上次被夜袭烧毁粮草后，城防的调整情况。
更惊人的是，他们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北狄人从中原走私了一批“攻城器械零件”，正在漠北秘密组装。其中有一种“投石车”，射程可达两百步，足以威胁朔方城墙！
“将军，必须立刻上报朝廷！”副将急道。
柳彦昭点头，但他知道，军情驿报一来一回至少要十天。而敌人，可能半个月内就会兵临城下。
他回到营房，铺开纸，准备写紧急军报。可提起笔，却不知从何写起。请求援军？最近的援军在三百里外，等调过来，朔方城可能已经破了。请求粮草军械？朝廷拨付需要时间……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家书——是妹妹三天前刚寄到的。信很短，主要是问他安好，但末尾附了一张奇怪的图。
那是一张“简易投石机”的设计草图。用几根粗木做支架，牛皮做抛兜，利用杠杆原理抛掷石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三哥，若是守城缺器械，可用此物应急。虽粗糙，但制作快，三十步内可伤人。”
当时他只当是小孩子瞎画，现在看来……
柳彦昭盯着那张图，眼睛渐渐亮了。
“陈石头！”
“在！”
“立刻去请军中的木匠、皮匠，把所有会手艺的弟兄都叫来！还有，派人去城里征集牛皮、绳索、木材！”柳彦昭语速飞快，“咱们要在北狄人来之前，造出五十架……不，一百架这东西！”
“将军，这是……”
“救命的东西。”柳彦昭握紧拳头，“快去！”
接下来的十天，朔方城变成了巨大的作坊。木匠锯木，皮匠鞣革，铁匠打钉，士兵们轮班帮忙。按照柳念薇的图纸，第一批二十架简易投石机在第三天就试制成功——最远能将十斤重的石块抛出三十五步，虽然准头欠佳，但数量多了，覆盖一片区域绰绰有余。
第六天，柳彦昭又收到了妹妹的第二封信。
这次是一张“铁蒺藜”和“陷马坑”的布置图。铁蒺藜用废铁打造，四个尖刺，随意撒在地上总有一刺朝上；陷马坑则是在城外挖浅坑，内置削尖的木桩，上覆草皮伪装。
“三哥，敌军若是骑兵来袭，可用此物延缓其冲锋速度。尤其在城门百步范围内密集布置，可有效阻敌。”
柳彦昭如获至宝，立刻照办。
到第十五天，当北狄大军的先锋斥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朔方城已经完成了三道防御工事：
第一道，城外三百步，密密麻麻的铁蒺藜带。
第二道，城外两百步至一百五十步，成片的陷马坑区。
第三道，城墙上，一百二十架简易投石机已就位，每架旁堆积着上百块挑选过的、边缘锋利的石块。
而柳彦昭的紧急军报，也在十天前发出了。算算时间，朝廷的回应，应该快到了。
他站在城头，望着远方扬起的烟尘，握紧了腰间的狼牙。
小妹，三哥这次，要打一场硬仗了。
你可要在京城，好好等着三哥凯旋的消息。
风从戈壁吹来，带着燥热和黄沙的味道。
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