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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八年，七月初一。
柳彦昭回京述职。
他没有穿盔甲，而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武官常服，骑着匹普通的军马，只带了陈石头等八个亲兵。但入城时，还是引起了轰动。
“快看！是柳将军！”
“守朔方八百对八万的柳彦昭！”
“英雄！大英雄！”
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鲜花、彩绸、甚至吃食，雨点般抛来。柳彦昭不得不下马，步行前进。他走得很慢，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向道旁的老人、孩子点头致意。
这份沉静，反而更令人肃然起敬。
走到朱雀大街时，一队禁军开道，高公公亲自迎来。
“柳将军，陛下在宫中等着呢。请随咱家来。”
“有劳公公。”
紫宸殿前，百官列队。柳彦昭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台阶，脚步沉稳。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敬佩的、羡慕的、嫉妒的、审视的。
但他不在乎。
殿中，景和帝端坐龙椅，两侧是宗室亲王、内阁重臣。
“臣柳彦昭，叩见陛下。”柳彦昭单膝跪地，行军礼。
“平身。”景和帝的声音难得温和，“柳卿，辛苦了。”
“为国守土，是臣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景和帝赞道，“朔方一战，你以八百守军，抗敌八万，坚守八日，焚敌粮草，迫敌退兵。此等功绩，我大周开国百年未有。朕，要重赏你。”
他顿了顿，朗声道：“擢升柳彦昭为正四品忠武将军，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京中府邸一座。另，加封其母沈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其父柳承业晋太子少保衔。”
满殿哗然。
二十一岁的正四品将军！这是大周武将升迁的极限速度！更别说父母俱得封赏，这是何等的恩宠！
柳彦昭却再次跪地：“陛下，守城非臣一人之功。是八百将士用命，是城中百姓协力，是朝廷援军及时，更是……臣的家人，在后方鼎力支持。请陛下，先赏有功将士，抚恤阵亡同胞。”
景和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不居功，不贪赏，心系将士。这样的人，才是国之栋梁。
“准奏。”他点头，“阵亡将士，三倍抚恤。幸存者，皆升一级，赏银百两。朔方城中百姓，免赋三年。”
“谢陛下！”
退朝后，景和帝单独留下柳彦昭，在御花园散步。
“彦昭，你跟朕说实话。”景和帝忽然道，“那些火药喷射器、炸药包……还有夜袭劫营的计策，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柳彦昭心中一凛，面上却平静：“回陛下，是臣与将士们商议所得。不过……臣的妹妹念薇，确实寄来过一些……奇思妙想。”
“哦？”景和帝挑眉，“比如？”
“比如用竹筒做喷射器，比如在古河道运粮。”柳彦昭斟酌道，“臣只是将她的想法，结合实际，稍作变通。”
景和帝笑了。
“你这个妹妹，真是……天赐的宝贝。”他停下脚步，看着湖中的锦鲤，“但她太过耀眼了。彦昭，你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次朔方大捷，你柳家一门显赫至极，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忌惮。”
柳彦昭沉默。
“朕能护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景和帝轻声道，“往后，你要更加谨慎。尤其是你妹妹……她还小，有些事，不该她承担的，就不要让她承担。”
这话意味深长。
柳彦昭听懂了。陛下是在警告，也是在保护。
“臣明白。”他郑重道，“臣会约束家人，谨言慎行。”
“去吧。”景和帝摆摆手，“回家看看。你爹娘，还有你那个小妹，该等急了。”
柳彦昭躬身退下。
走出宫门时，夕阳正红。他翻身上马，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繁华，竟比朔方的风沙更让人疲惫。
回到永安侯府，已是掌灯时分。
府门前，沈氏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到儿子下马，她冲上去，抱住儿子，泣不成声。
柳彦昭眼眶发热：“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氏摸着他的脸，“瘦了，黑了，也……更结实了。”
柳承业站在门口，背着手，看似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父亲。”柳彦昭行礼。
“嗯。”柳承业点头，“进屋吧，你大哥二哥，还有念薇，都等着呢。”
正厅里，灯火通明。
柳彦卿、柳彦博都在，顾晚晴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安静地坐在一旁。而柳念薇，像只小蝴蝶般扑过来：
“三哥！”
柳彦昭一把抱起妹妹，转了个圈：“重了！”
“是三哥力气小了！”柳念薇搂着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三哥，你给我讲讲，怎么用火药喷射器喷北狄人的？怎么烧他们粮草的？还有那个古河道运粮……”
“好了念薇，”沈氏嗔道，“让你三哥先吃饭。这一路奔波，肯定饿了。”
家宴摆开，没有山珍海味，都是柳彦昭爱吃的家常菜。他吃得狼吞虎咽，仿佛又回到了朔方城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饭后，一家人围坐喝茶。柳彦昭这才细细讲了朔方之战的经过。讲到八百将士死守城墙时，沈氏抹泪；讲到夜袭劫营时，柳彦博拍案叫好；讲到奴营救人时，柳彦卿感叹“仁者无敌”。
柳念薇听得最认真。当听到三哥利用她画的古河道图运粮成功时，她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我就知道能行！】她心里欢呼，【星际时代的隐蔽航道原理，放在古代一样管用！】
这心声被全家人“听”到，都忍不住笑了。
夜深了，各自回房。
柳彦昭却睡不着。他走到院中，看见妹妹房间的灯还亮着。
敲门进去，柳念薇正趴在桌上画着什么。
“三哥？”她抬起头。
“怎么还不睡？”
“在画这个。”柳念薇把图纸推过来。
那是一张“改良型火药喷射器”的设计图。与之前的竹筒不同，这次用的是铁管，后面加了木托，可以抵肩发射。旁边还标注了火药配比、安全事项、甚至……简易的瞄准方法。
“三哥，我算了算，”柳念薇认真道，“如果用精铁打造，管壁加厚，射程可以增加到五十步。如果再做个支架，两个人操作，可以连续发射……”
“念薇。”柳彦昭打断她，在她对面坐下，“这些，是谁教你的？”
柳念薇眨眨眼：“书上看来的呀。《武经总要》里就有火药配方，我不过是……改进了一下。”
“《武经总要》里可没有‘抵肩发射’，也没有‘连续发射’。”柳彦昭看着她，“你跟三哥说实话，这些奇思妙想，到底从哪儿来的？”
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
许久，柳念薇轻声道：“三哥，如果我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会造能在天上飞的铁鸟，会在水里潜行的铁鱼，会用一种叫‘枪’的东西，隔着几百步就能杀人……你信吗？”
柳彦昭怔住了。
他想起妹妹从小到大的种种“异常”——百日能言，一岁识文，三岁献策，四岁筹饷……还有那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
“我信。”他郑重道。
柳念薇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三哥要替我保密。这些事，只能咱们家人知道。”
“好。”柳彦昭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但你要答应三哥，往后……别太显眼。陛下今日跟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柳家现在，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我知道。”柳念薇垂下眼睫，“可是三哥，有些事，不是我想躲就能躲掉的。”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就像这次朔方之战。如果我不画出那些图，不给出那些建议，三哥可能就守不住了。如果守不住，北狄人难下，咱们家，咱们大周，会是什么下场？”
柳彦昭无言以对。
“所以，该站出来的时候，还是要站出来。”柳念薇握紧小拳头，“但三哥放心，我会小心的。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已经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咱们家了。”
柳彦昭心头一凛：“谁？”
“康王府。”柳念薇道，“还有……一些我不认识，但感觉很危险的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康王府的方向。
夜色中，那座亲王府邸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三哥，你说，”她轻声问，“如果敌人不再在边境，而在朝堂，在京城，在我们身边……咱们该怎么办？”
柳彦昭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声音沉稳，“咱们柳家人，什么风浪没经历过？”
窗外，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鸣。
仿佛在预告着，平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而真正的风暴，正在这繁华的京城深处，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