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蠡泽湖西侧的官道被拉长的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
溃败的洪流在这条狭窄的求生之路上拥堵、摩擦、自相残杀。
蔡遗下达的撤退命令,早已变成了一句空洞的笑话。
为了跑得更快,士兵们扔掉了长戟卸下了甲胄,甚至连干粮和水袋都成了累赘。
整支军队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化作一滩蠕动的烂肉。
“让开!都给我让开!”
几名蔡遗的亲兵挥舞着马鞭,试图在混乱的人潮中为他们的主君开辟出一条道路。
可迎接他们的,是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和无声的咒骂。
在死亡面前,太守的威严还不如一块能果腹的饼。
更要命的是那些被丢弃的辎重车,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上,成了最致命的障碍。
后面的人想往前挤,前面的人被车辆挡住,人潮在狭窄的官道上形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漩涡。
踩踏和窒息带走的性命,甚至超过了之前零星的骚扰。
蔡遗骑在马上,身体随着坐骑的颠簸而摇晃,一张老脸惨白如纸。
他看着眼前这幅人间炼狱的景象,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这不是他的军队,这是一群奔向地狱的饿鬼。
“烧了!把车都给我烧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咆哮。
“所有辎重,就地焚毁!给大军让出路来!”
这个命令无人反对。
片刻之后,冲天的火光在官道上升起,将西边的天空映成一片不祥的橘红色。
沉重的粮车、器械在烈火中噼啪作响,烧焦的麦香混杂着皮肉的臭味,刺激着每一个败兵的神经。
道路总算被清空了一些。
大军以一种自残的方式,换来了苟延残喘的速度。
疲惫、饥饿和恐惧笼罩着每一个人。
他们麻木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只希望能尽快赶到下一个可以喘息的城镇。
就在此时,前方官道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支小小的队伍。
那支队伍不过百余人,却立起了一面巨大的“魏”字将旗。
旗帜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们没有摆开阵势,只是懒散地站在路中间。
为首的一名小校甚至把长刀扛在肩上,对着涌来的溃兵遥遥喊话。
“前面的可是豫章蔡府君?我家魏将军让我来问候问候您老人家!”
“我家魏将军还说,南昌城里风光好,他就不劳您老挂念了,他自己会去看!”
“你们这群饭桶!连路都走不稳,还学人打仗?滚回娘胎里吃奶去吧!”
污言秽语,极尽挑衅之能事。
这些话语,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豫章军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溃军的脚步慢了下来。
屈辱和愤怒,开始在麻木的人群中悄然蔓延。
蔡遗军中,一名年轻将领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
他叫周平,是豫章郡豪强周家之子,自幼娇生惯养,最是听不得半句羞辱。
“魏延狗贼,欺人太甚!”
周平催马上前,来到蔡遗身边抱拳请命。
“蔡府君!魏延小儿竟派些喽啰前来辱我!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将这些狂徒斩尽杀绝,扬我军威!”
蔡遗勒住缰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那面“魏”字大旗。
他心中那股被戏耍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里面有诈。
然而,不等他开口,周平已经按捺不住。
他见太守犹豫,干脆不再请示,拔出腰间环首刀,对着自己的部曲私兵大吼一声。
“周氏的儿郎们!随我杀!”
数百名周家的私兵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令而动,呐喊着冲了上去。
那一小队荆州兵见状,竟是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为首的小校怪叫一声,拨转马头就跑。
他手下的士兵也跟着掉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溃逃之中,他们跑得慌不择路,显得狼狈不堪。
有人“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手中的环首刀脱手飞出,落在地上。
有人腰间的钱袋被树枝挂住,扯了下来,沉甸甸地掉在尘土里。
还有人连身上的皮甲都跑散了架,索性脱下来扔掉,赤着上身跑得更快。
周平率军追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斩杀”了几个跑得慢的殿后士卒。
他的部下们捡起地上那柄做工精良的环首刀,又掂了掂那分量不轻的钱袋,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哈哈哈哈!我还当是什么精锐,原来是一群软脚虾!”
“跑得倒是快!兵器都不要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周平的自信心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他认为自己看穿了魏延的虚实。
所谓的荆州精锐,不过如此!
他带着满脸的骄傲和缴获的“战利品”,兴冲冲地跑回到蔡遗面前。
“府君!”
周平将那柄环首刀和钱袋高高举起。
“您看!敌军早已是丧家之犬!被我军一冲,便溃不成军,连兵器钱财都丢了一地!这正是天赐良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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