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龙编城,太守府。
府内的空气凝重得仿佛已经变成了实质,压得每一个人都抬不起头。
士燮枯坐于上首,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曾经挺直的脊梁垮了下去,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战败的消息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又添了无数道深刻的痕迹。
他喉头滚动,发出沙哑干涩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的腥味。
“虞先生……事到如今,我等可还有……可还有半分转机?”
那声音里的颤抖,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时的绝望。
府内所有士家亲族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角落里的儒衫男子。
虞翻,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然而,虞翻却只是平静地站着。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一尘不染的儒衫,仿佛在拂去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尘埃。
他对着士燮长长一揖,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士府君,非是虞某不愿尽力。”
他的开场白,让士燮的心猛地一沉。
虞翻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盖着江东印信的急信,双手呈上。
“虞某刚刚接到江东急报,新主孙绍已下命,召我即刻返回建业,另有重用。”
“什么?!”
此言一出,不只是士燮,满堂的士家子弟都惊得站了起来。
“现在?!”士燮不敢置信地提高了音量,“在这个时候?!”
“虞先生,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交州怎么办?我士家怎么办?”
“江东……江东这是要弃我士家于不顾吗?!”
一声声质问,充满了惊慌与愤怒。
虞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
“士府君言重了。主公有令,虞翻身为江东之臣,岂敢不从?若有稽留,乃是抗命不遵的大罪,还望府君体谅。”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士燮瘫坐在席位上,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还能说什么?强留虞翻?
那就是公然与江东新主撕破脸皮。
他现在内有魏延强敌,外失江东臂助,再得罪孙绍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本来对抗刘备的最大底气,就是背后有江东孙家撑腰,有虞翻这位名士在旁辅佐。
现在,底牌自己跑了。
“虞先生……我就不在强留您了,还望保重。”
许久,士燮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府君保重。”
虞翻再次一揖,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转身便向府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士家众人眼中,仿佛抽走了这座府邸最后的支柱。
大厅内,死一样的寂静。
“府君,我们……我们和他拼了!”
一个年轻的族人涨红了脸,不甘地吼道。
“拼?拿什么拼?”士燮的堂弟,一名老者绝望地反问,“拿我们这些老弱残兵去和魏延的虎狼之师拼吗?士祗的三万精锐是怎么没的,你们忘了吗?!”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唉,投降吧……”
士燮终于开口,声音里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府君!”
“大兄!”
士燮抬起手,制止了所有的喧哗。
他环视着自己这些惊慌失措的子侄,缓缓闭上了眼睛。
“罢了……罢了!备好降书,遣使去见那魏延吧。”
“只求……只求能保全我士家,数百口人的性命……”
……
与龙编城的死气沉沉截然相反,此刻的广信城,正迸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
战后的苍梧郡,空气中不再是血腥与焦糊味。
取而代之的是新翻泥土的芬芳,和木料被捶打的清脆声响。
城墙上的破损处,正由士兵和青壮们一同修补,夯土声此起彼伏。
城外的荒地被重新开垦出来,魏延下令开仓放粮,以工代赈。
招募来的流民脸上,终于有了食物下肚的安稳。
袅袅的炊烟,再一次从一座座屋舍的烟囱里升起。
整个苍梧,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战争的废墟中重新站立起来。
军事上的整编,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
校场上,喊杀声震天。
鬼影骑的士兵,正一丝不苟地向一群高大的乌浒勇士讲解着军阵配合的要点。
而另一边一名乌浒猎手,正手把手地教导几名鬼影骑斥候,如何在林中辨别方向,如何通过最细微的痕迹追踪敌人。
汉军的纪律与山民的野性,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合,锻造出一支更加恐怖的军队。
至于那些投降的数万士家兵,则被魏延毫不留情地打散,以什、伍为单位,安插进由荆州老兵和乌浒勇士们组成的各个作战小队中。
“将军,如此混编,会不会……”
老将李严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降兵,不无忧虑。
魏延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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