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官田。
这里是汉中府库直辖的田产,也是邓艾清查的第一站。
十数名魏延的亲兵身着短褐,护卫在邓艾周围。
几个从汉中本地官署调来的吏员,则捧着旧的黄册满脸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丈量开始。”
邓艾吐出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他从背上解下一捆特制的麻绳。
那麻绳用桐油浸泡过,既防水又不易伸缩。
每隔一丈,便系着一个红色的布条。
每十丈则是一个黑色的布结。
两个亲兵拉着麻绳两端,飞速在田埂上奔跑。
邓艾则手持一根同样做了标记的丈杆,在田间飞快地走动,嘴里报出一串串数字。
“乙字号田,长三十七丈,宽一十二丈。”
“地势平,土色黄,定为上田。”
他身后一个亲兵飞快地在崭新的册子上记录。
那几个本地吏员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过去丈量土地,用的是最原始的步量法或者简陋的竹竿。
不仅速度慢而且误差极大。
何曾见过如此高效精准的法子?
不过半个时辰,往日里需要一整天才能清点完的官田,就已经被丈量登记过半。
就在此时,一个身穿锦缎的半百男子,带着两个仆役提着食盒,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
“哎呀,各位军爷辛苦了!”
来人自称是城中张氏的管家。
他目光在那些亲兵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那个沉默的少年主官身上。
“邓校尉,真是年少有为啊!”
张管家凑近了些,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往邓艾手里塞。
“我家主人最是敬佩少年英雄。这是给校尉和兄弟们喝茶的,不成敬意。”
他的话语油滑而热络,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这丈量土地嘛是个苦差事,有些田地边边角角的不好量。校尉高抬贵手,日后但凡有需要我们张家的地方,一句话的事!”
金钱,许诺,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威胁。
这是汉中世家百年来屡试不爽的招数。
邓艾没有接那个锦囊。
他只是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织物,又看看张管家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脸。
那张向来木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似于困惑的情绪。
“田......就是田。尺寸......就是尺寸。”
他举起手中的丈杆。
“一丈......就是一丈。”
“怎么......高抬贵手?”
“手抬高了......绳子......会斜。丈量......就不准了。”
张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塞钱的手悬在半空。
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了无数种应对的方案。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给他这样一个回答。
这不是拒绝,甚至不是鄙夷。
而是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逻辑。
邓艾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对亲兵下令。
“继续,丈量下一块。”
一行人绕过呆立原地的张管家,继续他们精准而高效的工作。
贿赂失败的消息,比风传得还快。
很快,汉中城内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开始流传起另一种声音。
“听说了吗?那魏太守根本不是来帮我们的,他是要把我们的地都抢走,分给他手下那些蛮子兵!”
“那个姓邓的小子心最黑!他用的尺子比官府发的长一寸,量你一亩地就多收你一亩一分的税!”
“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谣言如瘟疫般扩散,裹挟着恐惧与愤怒。
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变得警惕而敌视。
丈量队所到之处,总有无数双不友善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更有甚者,一些被豪族收买的地痞无赖开始在乡间煽风点火。
“绝不能让他们再量下去了!这是我们祖宗留下的地,凭什么他说量就量!”
“大家伙儿一起上,把他们赶出去!”
汹涌的民意被巧妙地引导,化作了一股对抗新政的暗流。
这日,邓艾的队伍来到一处村落的入口。
被上百名手持锄头扁担的村民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几个地痞,叫嚣得最凶。
“站住,不许过去!你们这些朝廷的鹰犬,想抢我们的地就先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邓艾身后的十名亲兵,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邓艾却摆了摆手。
他迎着那一张张或愤怒或惶恐的脸,一言不发。
他只是从背上取下一杆官府颁发的标准丈尺,又拿出自己那根做了标记的丈杆。
在所有人面前,将两样东西并排放在地上。
长度分毫不差。
他又拿出那卷浸了油的麻绳,将上面的标记与丈尺一一比对。
同样精准无误。
喧嚣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那些被煽动的村民,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疑惑。
“尺子......好像没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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