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师父云隐正用银针拨弄着香炉里的灰,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调整着某种看不见的宇宙弦。
我深吸一口气,将盘桓在脑海里的念头说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师父,师母,我有个大胆的设想……如果说火星是‘缘木求鱼’,那我们为何不能……自己造一个‘鱼塘’?”
李静瞪大了眼睛。师母林西媛也从医案上抬起头。
师父拨弄香灰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缓声道:“说下去。”
“宇宙星辰,按引力轨迹运转,这是最大的‘天道’。”我努力组织着语言,思绪如天马行空,“那我们寻找一颗类似于地球的星星——不是火星那样的废墟——然后,按照恒星系的排列法则,运用无上伟力,将它推入一个与地球轨道相似的、围绕类似太阳的恒星运转的轨道上。让它获得恰当的光热,产生相应的引力交互,如同制造一个精密的钟表,上好发条,让它自行运转。既然恒星行星皆是天道产物,那我们找到同类,模拟天道,这是否……可行?”
话音落下,堂内落针可闻。
良久,云隐师父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神中没有惊讶,也没有否定,而是一种极深的、仿佛在凝视亘古星河般的沉静。
“了不起的设想,陈远。”他轻轻放下银针,“你这已不是在‘求道’,而是在试图 ‘扮演道’ 了。”
师母林西媛揉了揉眉心,从她西医的严谨角度提出了第一个天堑:“小远,你这个设想……需要何等伟力?改变一颗行星的轨道,需要的能量恐怕要耗尽整个地球的资源。这且不说,宇宙尺度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将一颗质量巨大的行星推入一个新的轨道,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进一块巨石,其引发的引力涟漪,会扰乱整个恒星系原本稳定的秩序,可能导致其他行星轨道失控,撞向恒星或被抛向深空。这已不是创造,而是……毁灭性的干预。”
一直在旁边屏息凝神的李静,此刻却带着一丝神往,轻声说:“可是……如果真能成功,那不就是‘神’迹吗?凭空创造出一个新的家园。”
此时,云隐师父缓缓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慕云方才说,火星是一面镜子。”师父的声音悠远,“而陈远你这个‘造星’之想,则是一盏探照灯,它照见的,不是星空,而是我们人心的极限。”
他转过身,目光如古井深潭: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此‘善’,非善恶之善,乃是‘循道而行’之意。宇宙星辰的运转,是道在宏观层面的自然流溢。它本身已是最完美、最平衡的秩序。我们模拟天道,这个念头本身,便已落了下乘。”
“为何?”我不解。
“因为‘模拟’二字,便意味着我们仍站在天道的对面,将其视为一个需要被模仿和征服的‘对象’。”师父走近,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无形的圆,“而真正的‘合一’,是消融于此道之中,如同鱼入水,鸟乘风,自身便成为道的一部分,何须模拟?”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起来:“你设想将行星推入轨道,如同匠人将玉石嵌入预设的模具。但你可知,地球之所以能生养万物,并非仅仅因为它在那个‘正确’的轨道上。它更在于其数十亿年来,与太阳、与月球、与整个太阳系乃至银河系,进行着无比复杂、动态、且无法复制的能量与物质交换。这股交换的‘流’,这股生化的‘气’,才是生机的本质。你能够复刻轨道,可能复刻这数十亿年机缘巧合下形成的、独一无二的 ‘星脉’与‘天气’ 吗?”
师父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我心中躁动的火焰。我意识到,我设想的是一个静态的、机械的宇宙,而真实的宇宙,是一个活的、呼吸的、每一处都充斥着独特历史与因缘的整体。
“更何况,”师父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悯,“你费尽移山心力,即便真能造出一个物理参数完美的‘新地球’,当人类踏上那片土地时,带去的,会是什么?是我们此刻纯净的仁爱,与万物共生的智慧,还是……我们如今仍在苦苦挣扎的贪婪、傲慢与无尽的纷争?”
“若为后者,”师父的声音沉如磐石,“那不过是,在宇宙的另一端,再开启一个注定要重蹈覆辙的悲剧罢了。这非是创世,而是 ‘业力’的扩增。”
我彻底无言,脊背生出一种冰冷的汗意。
师母轻轻握住我的手,温言道:“小远,你的想法很壮丽。它告诉我们,人类的想象力可以触及星辰。但师父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将想象力化为改造外部宇宙的力量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先完成一场内在的、更为根本的进化。”
云隐师父最后总结道:“天工,不可替代。 我们能做且应做的,并非去扮演造物主,模拟一个外在的天道。而是深刻体认我们自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然后,用这份了悟,去守护好当下这个唯一的、真实的、承托着我们所有文明与情感的蓝色星球。在此地‘尽人之性’,方能‘赞天地之化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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