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蹲在那条青石小径上,很久很久。
久到晨雾散尽,日头升到中天,又渐渐西斜。久到庭院里的仆役来来去去,偶尔投来好奇或怜悯的目光,又匆匆移开。久到他的双腿麻木到失去知觉,肩膀僵硬得像两块石头,心脏却还在跳动,一下,又一下,机械而空洞。
“高抬贵手”那四个字,像数九寒天里最刺骨的冰水,从他头顶浇下,瞬间浇熄了所有酒意,所有疯狂,所有不甘的火焰。
也浇醒了他。
彻底地、残酷地、不留一丝余地地。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她不是欲擒故纵,不是赌气报复,不是需要他千辛万苦去挽回的、闹脾气的爱人。
她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了“沈琉璃”这个身份,放下了与他的那段过去,放下了所有爱恨情仇,像抖落一身尘埃,轻轻松松地,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她的新人生。
而他,萧绝,镇北王,曾经她小心翼翼仰望的“夫君”,如今在她眼里,只是一个需要“高抬贵手”才能摆脱的麻烦。
一个陌生人。
比陌生人更糟——陌生人不曾伤害过她,不曾碾碎过她的真心,不曾逼她“死”过一次。
他呢?
他什么都做了。
所以他连做个陌生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能是个“麻烦”,需要她平静而客气地恳求:“请您,高抬贵手。”
萧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抱住头的手。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僵硬,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扶着旁边的石凳,一点一点,试图站起来。
双腿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刚一用力,整个人就向前踉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疼。
尖锐的、清晰的疼,从膝盖传来,一路窜到脊椎,让他混沌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跪在那里,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抬起头,看向沈琉璃离开的方向。
那条小径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她的身影。只有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着,在地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街市的人声隐约传来,热闹,鲜活,充满生机。
那是她的世界。
一个没有他的、温暖而光明的世界。
而他,被隔绝在外。
像隔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像隔着一道透明却坚不可摧的墙。
萧绝的嘴唇动了动,想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明白得太迟了。
迟了两年,迟了无数次伤害,迟到她已经走远,远到他穷尽一生也追不上了。
他撑着石凳,终于站了起来。
双腿依旧麻木,膝盖还在疼,但他站直了。背脊挺直,肩膀平展,尽管脸色苍白得像鬼,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衣摆沾满露水和尘土,整个人狼狈不堪。
但他站直了。
像一棵被风雪摧折过、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树。
他转过身,朝着温府侧门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没有停,也没有回头。
一步,一步。
走过那条青石小径,走过洒扫的仆役身边,走过开着晚菊的角落,走过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仆役们停下动作,看着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但他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直视前方,空洞,死寂,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侧门就在眼前。
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两天前,他就是从这里离开的。那时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可悲的幻想,以为“离开”只是暂时的,以为伤好了还能回来,以为……还有机会。
现在他知道了。
没有机会了。
永远没有了。
他伸出手,推开侧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
门外是小巷,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午后稀薄的阳光。远处街市的人声更清晰了些,有孩童的嬉笑,有小贩的吆喝,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
那是活着的世界。
他该回到那个世界去。
尽管那个世界,已经没有她了。
萧绝迈出门槛,反手关上了门。
“吱呀——砰。”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在他身后落下,将他和那个还有她气息的地方,彻底隔绝。
他站在小巷里,看着紧闭的门板,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巷口走去。
脚步依旧很慢,但不再踉跄。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像在丈量某种无法言说的距离。
巷口的光越来越亮,街市的声音越来越响。
他走到巷口,停下了。
眼前是熙熙攘攘的街市。卖糖人的老汉吹着唢呐,热气腾腾的包子摊前排着队,孩童举着风车追逐打闹,妇人提着菜篮讨价还价……一切都鲜活而喧闹,充满烟火气。
而他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像个误入人间的游魂,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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