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气窗竹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时,不再是朦胧的灰,而是染上了一层很淡的、近乎透明的鱼肚白。
密室里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些。粗糙的墙壁,低矮的梁木,简单的家具,还有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萧绝其实醒了。
或者说,他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终于被身体各处的疼痛拉扯着,拽回了这个充斥着药味和绝望气息的现实。他没有立刻睁眼,只是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用全身的感官去捕捉周围的动静。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呼吸声——除了他自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没有脚步声,没有物件的轻响,甚至没有老鼠爬过的窸窣。这里像一座坟墓,而他,是被遗弃在里面的活死人。
晦气。
那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铁钉,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反复灼烫。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心脏痉挛般的抽痛,连带左肩和右腿的伤口也一并叫嚣起来。
他慢慢睁开眼。
眼睛干涩刺痛,视野有些模糊。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头顶上方那几根被烛烟熏得发黑的梁木。目光空洞地停驻在那里,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
外面隐约传来极轻微的、有规律的声响。像是……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密室外的某处。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来了。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密室入口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里,清晰得不容错辨。
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端着托盘,侧身走了进来。动作熟练而安静,没有惊起一丝多余的尘埃。
是云无心。
她今天换了一身衣裳,依旧是素色的窄袖布衣,但颜色是更浅的月白,衬得她肤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头发依然一丝不苟地全部挽在脑后,用那根简单的木簪固定。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眼下有熬夜留下的淡淡青影,但精神看起来尚可,眼神清明。
她走进来,没有看向床的方向,仿佛床上没有人。径直走到靠墙的小桌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托盘里东西不多:几卷干净的纱布,几个盛着药粉或药膏的小瓷罐,一把医剪,一把镊子,还有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褐色药汁。
放好东西,她才转身,朝床边走来。
步子不疾不徐,落地无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尊玉雕。
萧绝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她。他想从她脸上找到一点什么——哪怕是一丝不耐烦,一丝厌恶,甚至是一丝昨夜那句“晦气”说出后的残留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径直落在他左肩的伤口处,目光专注而专业,像工匠在审视一件需要修补的器物。从头到尾,她的视线没有一瞬与他相接。
她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拿起医剪。
“咔嚓。”
第一声,剪开了左肩绷带最外层的结。
她的动作很快,但绝不粗暴。剪刀的刃口精准地贴着皮肤,避开刚缝合的伤口,将浸着药渍和干涸血痕的旧纱布一层层剪开、剥离。有些地方因为渗出的组织液而粘连,她也只是用镊子夹着沾了温水的棉球,轻轻润湿,然后耐心地分离开。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
密室里只有剪刀的轻响,棉球落入水碗的细微水声,和她清浅平缓的呼吸声。
萧绝能感觉到她手指偶尔擦过自己皮肤时的微凉触感,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淡淡药香。这些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墙,冷得刺骨。
旧纱布被完全除去,露出底下缝合的伤口。
伤口周围还有些红肿,但颜色已经比昨夜鲜亮了许多,没有明显的化脓迹象。针脚细密整齐,像一件残酷的艺术品。
云无心用镊子夹起新的棉球,蘸了消毒的药水,开始清理伤口周围。药水刺激着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萧绝闷哼一声,身体本能地绷紧。
云无心的手连顿都没顿一下,继续着她的工作。清理,上药粉,覆盖上新的敷料,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利落、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但,没有一丝温柔。
那双手稳定、有力、准确无误,却像是最精密的器械在运行预设的程序。她包扎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松脱,也不会过紧影响血液循环——一切都符合最优的医疗标准,唯独缺少了作为“人”对另一个“人”在痛苦时本能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共情或安抚。
左肩处理完毕。
她转向右腿。
同样的流程,沉默地重复。
萧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追随着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伤口,也牵扯着某种更深处的、难以言喻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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