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后,密室里并非全然黑暗。
气窗竹帘的缝隙透进一缕极淡的、灰蒙蒙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床上的人影僵卧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空气里,血腥味、药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体的汗味和……绝望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滞留着。
云无心在黑暗里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这微弱的光线。然后,她重新走到床边。
萧绝还是那个姿势躺着,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唇边、下颌、脖颈,都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在微弱天光下呈现出一种脏污的、颓败的色泽。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未干的血线,蜿蜒着,没入鬓角。
她面无表情地俯身,先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流微弱,但持续。又搭上他颈侧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迟缓无力,节律不齐,是急怒攻心、气血逆乱之象,但根基未绝。
死不了。
她心里冷静地下了判断。
伸手从旁边备好的干净水盆里拧了块湿帕子。水温是早就调好的,不冷不热。她拿着帕子,先擦去他唇边和下颌的血渍。动作不轻不重,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仔细。帕子擦过皮肤,留下湿润的痕迹,很快又被夜气吹得微凉。
接着擦脖颈,擦沾了血污的衣襟边缘。直到所有外露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
然后,她掀开被子一角,检查了一下他肩腿伤口的包扎。绷带没有被刚才剧烈的挣扎崩开,敷料也没有被血浸透的迹象。只是他身体绷得太紧,肌肉僵硬,不利于恢复。
她微微蹙眉,伸手按上他完好的右臂,指尖精准地找到几个舒缓筋挛的穴位,用力揉按下去。昏迷中的萧绝似乎感觉到了不适,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音节,身体本能地想躲,却无力动弹。按了几下,那僵硬的肌肉稍稍松弛了一些。
做完这些,她才直起身,退开两步。
密室里的气味确实难闻。血腥气混杂着药粉的苦,还有一丝病人身上特有的、类似于**的气息。她转身走到气窗边,将那扇小小的、用竹帘遮挡的透气窗完全打开。清凉的、带着清晨露水味道的空气悄然涌入,稍稍冲淡了室内滞闷的味道。
天光又亮了一些,能看清她素色布衣上沾染的点点暗色——是之前溅上的血点,还有处理伤口时不可避免的污渍。她低头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将挽起的袖口又整理了一下。
然后,她走到密室角落,那里放着她之前收拾好的托盘,里面是染血的布团、棉球、用过的器械,还有那盆已经泛红的水。
她端起托盘,走到密室出口,在那扇隐蔽的书架暗门前停顿了一下,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早起的鸟鸣。
她这才按下机关。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她侧身出去,又将书架恢复原状。
书房里还保持着昨夜的昏暗,窗帘紧闭。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桌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然后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对外面低声唤道:“小荷。”
过了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轻轻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像是正在做晨起的洒扫。她看见云无心,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注意到云无心衣上的污渍和书桌上那盆刺目的血水,小脸立刻白了,声音都带了点颤:“姑、姑娘……您这是……”
“没什么。”云无心语气平淡,指了指托盘和水盆,“把这些拿到后院,照老规矩处理掉。布巾烧了,器械用滚水煮过,再拿烈酒擦三遍。水倒进药圃最东角那棵老槐树下,多盖些土。”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那盆泛红的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补充道:“味道难闻,动作快些。”
“是……是!”小荷不敢多问,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盘和水盆,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云无心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转身,走到书房的洗脸架旁。架子上放着铜盆和清水。她褪下沾了血污的外衫,只着中衣,用皂角仔仔细细地净了手,又捧起清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因熬夜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抬起头,看向铜镜。
镜中的女子面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是缺乏睡眠的痕迹。但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头发依旧牢牢地挽在脑后,一丝不乱,只是额角有几缕碎发被水打湿了,贴在皮肤上。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然后拿起干净的面巾,擦干脸上的水珠。
换上一件干净的月白色家常外袍,重新挽了挽头发。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一道缝隙。
天已经亮了。
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线透过云层,洒在寂静的庭院里。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夜露的湿痕,墙角那丛茉莉开了零星几朵,散发着幽微的香气。远处街市隐隐传来早起的车马声、人语声,喧闹而鲜活,与身后密室里那个死寂的世界,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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