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把那个朱漆描金的食盒捧进来时,萧绝正在看一封北境来的军报。食盒盖子上的“御芳斋”三个字烫金闪亮,在昏黄的烛光下格外刺眼。
“王爷,东西到了。”王三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在桌上,“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今日辰时才到京城,酉时就到了芙蓉镇,一路换了六匹马。”
萧绝放下军报,目光落在食盒上。
御芳斋的芙蓉糕。京城最老字号的点心铺,据说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爱吃。沈琉璃……不,是以前在王府时的沈琉璃,应该是爱吃的。
他其实不确定。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闷了一下。但他很快说服自己——他记得的。记得有一次,好像是某个中秋,厨房送来的点心里有御芳斋的芙蓉糕,她多吃了半块。对,就是半块。后来他让厨房又送过一次,她虽然没说喜欢,但确实都吃完了。
应该是爱吃的吧。
萧绝伸手打开食盒盖子。三层叠放,每层六块,一共十八块芙蓉糕,整齐排列在油纸上。粉白的糕体,顶端点着胭脂红的印记,散发出甜腻的香气——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今日什么时辰去美人坊?”萧绝问,眼睛还盯着那些糕点。
“未时左右。”王三答道,“云娘子每隔三日会去一次美人坊,给掌柜的娘子诊脉调理,大约停留一个时辰。”
“知道了。”萧绝盖上盖子,“下去吧。”
王三退出去后,萧绝又在食盒前站了很久。
他忽然想起一些细节。
那次中秋,他之所以注意到她多吃了半块芙蓉糕,是因为她在宴席上几乎没动筷子。王府的中秋宴总是很多人,他的那些侧妃侍妾们争奇斗艳,她坐在最末席,安静得像不存在。
直到点心上来,她才伸出手,拈了一块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吃。吃完一块,犹豫了一下,又掰了半块。
他当时在主位上,正好看见。心里还嗤笑: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好东西,连块点心都舍不得多吃。
现在想来,她不是舍不得,是不敢。
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像个贪嘴的人。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不得体”的喜好。
那半块芙蓉糕,大概是她鼓了很大勇气才敢拿的。
而他,却觉得她小家子气。
萧绝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不重要了。他想。重要的是,他还记得她爱吃什么,他还愿意为她费心——八百里加急送一盒糕点,这份心意,她总该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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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初,萧绝提着食盒站在美人坊对面的巷口。
美人坊是芙蓉镇最大的胭脂铺子,三层小楼,门前挂着精致的纱灯。这个时辰,铺子里客人不多,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在里面挑挑拣拣。
萧绝换了身普通的青色直裰,没戴冠,只用一根木簪束发。他不想太惹眼,可身形气度摆在那里,还是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他不在乎。
他在等那扇门打开,等那个人出来。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美人坊的门帘掀开了。云无心先走出来,身后跟着满脸堆笑的掌柜娘子。
“云娘子慢走,这次的方子我一定按时服用。”掌柜娘子亲自送她出来,“下回您来,我这儿有新到的江南香粉,您一定得试试。”
“好。”云无心点点头,声音温和。
她今天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素纱半臂,头发依旧松松绾着,只插了支白玉簪。很素净,却比铺子里那些涂脂抹粉的妇人更抓人眼。
萧绝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走了过去。
“云娘子。”
云无心正要下台阶,闻声回头。看见是他,脸上的那点温和瞬间褪去,换上一种礼貌的疏离:“萧公子。”
她叫他“萧公子”。
不是王爷,不是将军,甚至连“萧绝”都不是。就是一个客气的、陌生的“萧公子”。
萧绝的心往下沉了沉,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他举起手中的食盒:“路过,正好看到你。这个……给你。”
食盒递过去,朱漆描金,御芳斋的招牌明晃晃的。
云无心没接,只是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物品。
“这是什么?”她问,语气平淡。
“芙蓉糕。”萧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御芳斋的。你以前……应该爱吃的。”
他差点说“你以前最爱吃的”,但临到嘴边改了。因为其实他也不确定。
云无心的目光从食盒移到萧绝脸上。那双眼睛很清澈,清澈得能映出他此刻的样子——一个提着食盒,站在胭脂铺门口,表情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的男人。
可笑。
她大概觉得可笑吧。萧绝想。
“多谢公子美意。”云无心开口了,声音还是那样平淡,“但我早就不吃甜食了。”
早就不吃了。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五根针,扎进萧绝耳朵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怎么会,你以前明明爱吃”,想说“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想说“你就尝一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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