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把消息递进来时,萧绝刚喝完一碗醒酒汤。宿醉的头疼还在一跳一跳地折磨他,但听到“云娘子和温子墨在听雨轩二楼雅座”这几个字,那些不适瞬间被某种紧绷的兴奋取代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放下碗,声音还带着宿醉的沙哑。
“刚进去约莫一刻钟。”陈锋低声道,“王三在对面盯着,说看见他们拿着图纸进去,像是要谈事。”
图纸。苏州的铺面。
萧绝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胡子拉碴,一副落魄样。他皱眉,扬声喊:“打水,更衣。”
半个时辰后,萧绝换了身墨青色锦袍,头发束得整齐,脸上的憔悴被刻意修饰过,看起来至少像个正常人了。只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红血丝,暴露了他连日的煎熬。
听雨轩是芙蓉镇最好的茶楼,临河而建,二楼雅座以竹帘隔开,既私密又不完全封闭。萧绝走上楼梯时,脚步放得很轻。
“客官几位?”伙计殷勤迎上来。
“一位。”萧绝目光扫过二楼,迅速锁定了最里侧那间雅座——竹帘下露出一角月白色裙摆,是云无心今日的衣裳。“要那间。”他指了指隔壁的空位。
伙计有些为难:“客官,那间临窗的雅座已有客人订了,只是人还没到。您看旁边这间……”
“我就要那间。”萧绝扔过去一锭银子,“他们来了,就说我加倍付钱。”
银子砸在托盘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伙计咽了口唾沫,赔笑道:“是是是,客官这边请。”
雅座里很安静。萧绝在竹帘后坐下,与隔壁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竹编屏风。他能清楚听到隔壁的动静——倒茶的水声,纸张翻动的轻响,还有……她的呼吸声。
“你看看这个。”温子墨的声音传来,温和带笑,“苏州那边送来的新图样,我觉得比上一版好些。”
纸张展开的窸窣声。
过了片刻,云无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惊讶:“这后院……怎么挖了个池塘?”
“我想着,你诊病累了,可以坐在池边看看鱼。”温子墨的声音更柔了些,“从你的诊室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那株老梅。冬天开花的时候,坐在屋里就能赏景。”
萧绝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镇北王府的后院。沈琉璃住的偏院外面,原本也有个小池塘,种了几株荷花。有次夏日午后,他路过时看见她蹲在池边,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片掉进池里的花瓣捞起来。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她身上,她专注的侧脸被镀了层金边。
那时他站了多久?大概有十几息的时间。
然后她就发现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裙摆沾了泥水也顾不上,垂着头行礼:“王爷。”
那点生动的模样瞬间消失了,又变回那个木讷恭谨的王妃。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池边湿滑,小心些。”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下人。
她低声应:“是。”等他走远了,才敢继续蹲下去,但动作已经变得僵硬。
“池塘打理起来太费事了。”隔壁,云无心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苏州多雨,容易生蚊虫。不如改成药圃,种些常用的草药,既美观又实用。”
语气是商量的,自然的,甚至带着点笑意。
温子墨也笑了:“是我考虑不周。那就改药圃——种薄荷、金银花可好?夏日还能驱蚊。”
“再加点茉莉。”云无心说,“花香能安神,有些病人进来紧张,闻着会好些。”
“好,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
萧绝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忽然想起有一次,沈琉璃小心翼翼地问过他,能不能在院子里种些芍药。他说:“王府花园自有花匠打理,你不要添乱。”
她就再也没提过。
后来他才知道,芍药是她母亲最爱的花。
“还有这诊室的门,”云无心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要正对着街,太吵。改到侧面,病人从回廊进来,能静心些。”
“嗯,我记下了。”温子墨似乎在写什么,“还有呢?”
“药柜要加高,最上层设滑轨,方便取药。煎药房单独隔开,通风必须好……”她一条条说着,语气流畅自信,全然不是当年那个说话都要斟酌再三的沈琉璃。
萧绝听着,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从来不知道,她对这些事有这样清晰的见解。在他印象里,她只会低着头说“妾身不懂”,只会小心翼翼地问他“王爷觉得如何”。
原来不是不懂,是不敢说。
或者说,是不愿对他说。
“对了,”温子墨忽然道,“你上次说的那套针具,苏州的老匠人回话了,说能做,但得用上好的寒铁。价格不菲。”
“做。”云无心毫不犹豫,“一套好针能用十几年,值得。”
“那就不管价钱了。”温子墨笑道,“云大夫开口,岂敢不从?”
隔壁传来一声轻笑。
很轻,很短促,但萧绝听得真真切切。那是种放松的、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像春风拂过柳梢,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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