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A:猛虎入镇
望江楼,是芙蓉镇临着主河、最气派的一座三层木构酒楼。飞檐翘角,朱漆栏杆,虽比不得京城楼阁的恢弘,却自有一番临水而立的舒展与通透。平日里,这里是镇上商贾谈事、文人雅集、过往客商打尖歇脚的首选,生意兴隆,人声隐约,却从不显得嘈杂,反而有种繁华里透出的从容。
今日午后,这份从容被打破了。
三辆式样低调却用料考究、带着明显北方制式的黑漆马车,在数骑精悍侍卫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望江楼门前宽阔的石板空地上。马蹄声和车轮声在午后的宁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楼内食客和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为首的马车车门打开,一只穿着玄色锦靴的脚沉稳踏出,落在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上。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身下车,站直。
正是萧绝。
他依旧穿着那身选定的、最不起眼的石青色常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剪裁合体,却无任何纹饰,朴素得近乎刻意。但这刻意的朴素,与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凛冽气息,以及那张即便刻意收敛也难掩锋芒的冷峻面容,形成了极其矛盾的冲击感。仿佛一把收入最普通皮鞘中的绝世名剑,即便鞘身黯淡,那股子侵肌蚀骨的寒气与威压,也依旧无法完全掩藏。
他站在望江楼前,并未立刻进去。目光先是扫过酒楼招牌,然后缓缓移开,像是初次抵达的寻常旅客般,打量着四周。
眼前是潺潺流动的清澈河水,对岸是鳞次栉比的白色民居,几株老柳垂着将黄未黄的枝条。左手边的石拱桥上,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慢悠悠走过;右手边的青石板路上,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嬉笑着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吴语。空气里弥漫着河水微腥、桂花残香、以及望江楼后厨飘出的、烹制河鲜的鲜美气息。
这一切,都是鲜活而生动的江南小镇图景。
萧绝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湿润的、带着甜暖食物香气的空气涌入鼻腔,却并未带来丝毫舒缓。相反,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安逸”与“鲜活”,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试图从这陌生的气息里,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属于记忆深处的、或许与沈琉璃有关的痕迹——某种她惯用的熏香?或是她身上那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体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全然陌生的、属于江南水乡的、丰沛到几乎令他有些窒息的生命气息。
他的到来,像一块沉重的、来自北方的玄冰,骤然投入这湾温软的春水之中。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停滞了一瞬,无论是楼内凭窗张望的食客,还是街上驻足的行人,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目光带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悄悄打量着这群突然出现的、格格不入的外乡人。尤其是为首那个男人,即便不言不动,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猛虎无意间闯入了宁静的羊群,虽未咆哮,已令周遭草木皆兵。
侍卫首领上前,低声禀报已安排妥当。萧绝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终于迈步,走向望江楼敞开的朱漆大门。他的步伐沉稳,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晰而富有节奏,每一步,都仿佛在这片温柔的土地上,踩下一个不容忽视的、冰冷的印记。
踏入楼内,喧嚣似乎被隔绝了一层。掌柜早已得了吩咐(来自提供别院的富商),战战兢兢地亲自迎上来,引着他走向早已准备好的、三楼最僻静也视野最好的一间临水雅室。
雅室窗户洞开,窗外便是蜿蜒的河道和对岸的街景,远处甚至能望见一片精致的飞檐,那是……镇上有名的“枕水阁”方向。
萧绝走到窗边,负手而立。从这个角度,他能更清楚地俯瞰大半个芙蓉镇的格局。小桥流水,白墙黛瓦,行人如织,船只往来。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富足与安宁。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与……审视的暴戾。
这里,就是她的城池。
镜头B:蓝图与茶香
与此同时,在距离望江楼不过两条水巷之隔的“美人坊”后院,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秋日午后的阳光,已失去了盛夏的灼热,变得温暖而明亮。后院东墙边,一株老紫藤虽已过了花期,但藤蔓遒劲,叶片尚绿,密密地爬满了竹制的花架,投下大片清凉斑驳的阴影。花架下摆着一张朴素的石桌,两张藤编圈椅。
云无心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的素罗衣裙,衣料轻薄,随着她偶尔的动作泛起柔和的涟漪。头发依旧梳着利落的单螺髻,但许是在自家后院的缘故,簪子换了一支更家常的竹节簪,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随意。她坐在藤椅中,背脊自然地挺直,却并不紧绷,午后暖阳透过紫藤叶的缝隙,在她身上、脸上洒下跃动的光斑,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宁静柔和的光晕里。
温子墨坐在她对面,穿着惯常的青衫,手里拿着一卷图纸,正指着上面一处标记,温和地讲解着:“……苏州城东的这片坊市,靠近运河码头,商贾云集,人气最旺。若是将分号设在此处,不仅便于货物周转,也更易接触到往来南北的客商,对于推广‘无心缎’和海外新搜罗的香料系列,最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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