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痞闹事的风波看似平息,但空气中那股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气息并未散去,反而因为税吏的到来,凝结成了更具体、更沉重的阴云。
次日清晨,美人坊刚卸下门板,空气中还飘着新煮的云雾茶清香和昨日特意熏染的、祛除晦气的艾草气息,那队穿着公服、面色不善的税吏便如同嗅到腥味的鬣狗,径直闯了进来。
“砰!” 为首那面生的小吏将一纸盖着红印的公文重重拍在柜台光洁的台面上,力道之大,震得旁边一只插着半枯桂花的花瓶都晃了晃。他三角眼扫过店内清雅的陈设和面带惊色的侍女伙计,嘴角撇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优越感与算计的弧度。
“美人坊东家何在?税课司例行核查!有人举告你等账目不清,涉嫌偷漏税款!即刻起,封存所有账册、货品,铺面暂停营业,接受盘查!”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瞬间让整个前厅鸦雀无声。伙计们脸色发白,昨日地痞闹事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今日竟惹来了官面上的人?还要封店?
一直在后堂留意动静的管事心头一沉,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去,拱手道:“这位差爷,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美人坊一向奉公守法,每月税款都是按时足额缴纳的,账目也清清楚楚……”
“误会?”小吏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手指点着公文,“白纸黑字,红印昭昭,哪来的误会?少废话!让你们东家出来!再啰嗦,便是阻挠公务,一并论处!”他身后几个税吏立刻上前两步,手按在腰间的铁尺上,眼神不善。
气氛陡然凝滞。围观的零星客人见势不妙,悄悄退了出去。美人坊的侍女们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通往内院的珠帘轻响,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缓步而出。云无心今日穿的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外罩同色半臂,依旧是利落的单螺髻,面上未施太多脂粉,只在眉宇间稍作修饰,显得格外清冷肃穆。她步履平稳,走到柜台前,目光先扫过那纸公文,然后平静地看向那小吏。
“差爷要查账,美人坊自当配合。”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自带一股沉静的力量,“只是,不知这‘账目不清’、‘偷漏税款’具体所指为何?是哪个月份?哪一笔款项?举报者何人?按《大周商律》及户部则例,官府核查商户账目,需有明确事由告知被查商户,我等也好有的放矢,配合核查。”
她一上来便搬出了《大周商律》和户部则例,言辞虽客气,意思却明确:查可以,但要按规矩来,不能你红口白牙一句话就封店抄家。
小吏显然没料到她一个商贾女子,不仅不惧官威,反而对律例如此熟悉,一时语塞,强辩道:“具体事由,查了自然知晓!这是司里的命令!你只管配合便是!再要推诿,罪加一等!”
“差爷误会了,非是推诿。”云无心语气依旧平和,却寸步不让,“正是为了更好配合,才需知晓具体事由。若差爷不便明言,也无妨。”她转向身后脸色苍白的管事,“陈管事,去将美人坊自开业以来,所有账册副本、完税票据存根、官府颁发的经营许可、产品成分在府衙的备案文书副本,以及近半年所有进货出货的详单、与各合作商号的往来契书,全部取来,供差爷查阅。”
她一口气报出一连串文书名称,条理清晰,准备充分得令人吃惊。陈管事连忙应声,带着两个账房先生匆匆去了后堂库房。
小吏脸色微变。他接到的暗示是“好好关照”,最好能找出错处,罚一笔巨款,或者逼得这美人坊开不下去。本以为一个女子经营的脂粉铺子,账目能有多严谨?吓唬一下,再随便挑点毛病,还不是手到擒来?可看这架势,对方竟似早有准备?
不一会儿,陈管事和账房先生抱着厚厚几大摞账册、文卷回来,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早已备好的宽大条案上。账册用的是上好的棉纸,装订得整整齐齐,封面以工整的楷体标注着年月。票据存根分类捆扎,贴着标签。各类文书也用专门的匣子盛放,一目了然。
云无心示意账房先生打开最上面一本账册,然后对小吏道:“差爷请过目。美人坊所有收支,皆由百草堂温东家荐来的老账房先生记录,一笔一划,清晰可查。收入皆明码标价,开具票据;支出则分门别类,原料采购、工钱薪俸、铺面租金、税赋缴纳,皆有凭据。每月盘账一次,每季总核,每年终了送呈温东家处复核。”
那小吏硬着头皮走上前,随手翻开一页。只见账目记录果然极其清晰,日期、事项、收入/支出金额、经手人、票据编号,分列清楚,蝇头小楷工整如刻板印刷,绝无涂改。他又翻了几页,连续几个月,皆是如此。再拿起一叠完税票据存根,上面官印清晰,数额、时间与账册记录完全吻合。
他心中暗骂,这账做得简直滴水不漏!别说偷漏税款,就是想从记录格式上挑点刺都难。他带来的税吏中也有懂行的,凑近看了几眼,都暗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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