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七天,林建民推着自行车刚进村口,就被蹲在路边的林建军拦住了。
“老三。”林建军站起来,脸色灰败,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聊几句。”
林建民停下脚步:“大哥,有事?”
“小娟回门那天……你看到了。”林建军搓着手,声音干涩,“刘二狗那畜生,动手打她。脸上,身上,都是伤。”
林建民沉默。他确实看到了,林小娟回门时低着头匆匆走过,但脸上那块青紫遮不住。
“她娘心疼得几天吃不下饭。”林建军继续说,“我们想……想凑点钱,让小娟在镇上租个房子住,别回刘家了。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林建民看着大哥。这个曾经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理直气壮要钱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眼神躲闪,像个落魄的乞丐。
“需要多少钱?”他问。
林建军眼睛一亮:“不多,五十……不,三十块就行。租个单间,够她住几个月,找个活干……”
“大哥,”林建民打断他,“我一个月工资四十二块五。晚晚上学要钱,家里要开销,我每个月能剩下的,不到十块。”
“你……”林建军脸上的希望瞬间垮掉,“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小娟可是你亲侄女!”
“当初小娟设计害晚晚的时候,”林建民声音很平静,“大哥想过晚晚也是你亲侄女吗?”
林建军被噎得说不出话。
“分家的时候,咱们说得很清楚。”林建民推起自行车,“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大哥,你以前从我这儿拿的钱,够帮小娟租十年房子了。”
他绕过林建军,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林建军压抑的咒骂:“没良心的东西……早晚遭报应!”
林建民没回头。
风吹过路边的枯草,发出簌簌的响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土路上,像一道沉默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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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林晚从学校回来。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王秀英压抑的哭声,还有林晓带着怒气的辩驳声。
“奶,您不能这样!”
林晚快步进屋,看见王桂花叉着腰站在堂屋中央,王秀英坐在凳子上抹眼泪,林晓拦在母亲身前,小脸气得通红。
“晓晓,”林晚放下书包,“怎么回事?”
“姐!”林晓看见她,像看见了主心骨,“奶来要钱,说要给小娟姐租房子!”
林晚看向王桂花。
王桂花被她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挺起胸膛:“怎么,我不能来?我是你奶奶!你们现在发达了,帮衬帮衬家里怎么了?”
“奶,”林晚走过去,扶母亲坐下,“小娟姐的事,我听说了。但那是大伯家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王桂花声音尖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小娟是你堂姐,她现在落难了,你们能眼睁睁看着?”
“她落难,是因为她当初想害我。”林晚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奶,这事儿您没忘吧?”
王桂花脸色一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考上县一中了!”
“是,我好好的。”林晚点头,“但那不是因为她手下留情,是因为我运气好,反击成功了。如果当初她得逞了,现在在刘家挨打的是谁?是我。”
“你——”
“奶,”林晚不给王桂花插话的机会,“分家文书您也按了手印。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各家经济独立。大伯家的事,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反了!反了!”王桂花气得浑身发抖,“你个死丫头,敢这么跟我说话!秀英,你就这么教女儿的?”
王秀英站起来,擦干眼泪:“娘,晚晚说得对。分家了,就该各过各的。您请回吧。”
王桂花瞪大眼睛,像是不认识这个一向懦弱的三儿媳。
“好……好!”她指着王秀英的鼻子,“你们翅膀硬了,不认我这个娘了!行,我走!我看你们能得意多久!”
她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林晚,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太绝!早晚有你求人的时候!”
门被狠狠摔上。
屋里安静下来。
林晓扶着母亲坐下,林曦从里屋探出头,小脸吓得发白。
“妈,您没事吧?”林晚给母亲倒了碗水。
王秀英摇摇头,眼泪又掉下来:“我就是……就是觉得心寒。小娟害你的时候,她一句公道话不说。现在小娟遭殃了,她倒想起咱们了。”
“人性就是这样。”林晚轻声说,“欺软怕硬。咱们以前软,他们就欺负。现在咱们硬了,他们就想着占便宜。”
她顿了顿:“妈,以后他们再来,您就关着门别开。等我爸回来处理。”
“你爸……也不容易。”王秀英叹气,“你大伯今天又去厂里找他了。”
林晚眼神沉了沉。
她得想个办法。
不能总让这些人来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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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林建民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饭桌上,他简单说了林建军去厂里找他的事。
“我没给钱。”他说,“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大伯那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林晚放下筷子:“爸,我想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咱们把院墙加高,院门换把结实的锁。”林晚说,“再养条狗。”
林建民一愣:“这……”
“防君子不防小人。”林晚很认真,“大伯二伯爷奶他们,说到底是亲戚,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但咱们可以把门关紧,让他们进不来。时间长了,他们也就知道没戏了。”
王秀英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绝情了?”
“妈,不是咱们绝情。”林晚说,“是他们先不把咱们当亲人。您想想,从小到大,他们什么时候把咱们当一家人看过?”
王秀英沉默了。
“晚晚说得对。”林建民一锤定音,“明天我就去买砖买水泥,把墙加高。狗……我去问问谁家有狗崽子。”
林晓眼睛亮了:“爸,我去割草换狗!”
林曦也举手:“我也可以!”
林晚笑了:“好,咱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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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林建民就去镇上买材料。
砖头、水泥、沙子,花了八块钱。又去铁匠铺打了把厚重的铁锁,花了五毛。
回来就开始干活。
林晚带着两个妹妹帮忙,和泥的合泥,递砖的递砖。王秀英在灶房烧水,熬了一锅红薯粥,蒸了一笼窝头。
中午时分,院墙已经加高了半尺。
林建军路过时看见了,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黑着脸走了。
下午,林建民去邻村抱回一只小土狗——用半袋玉米换的。小狗刚断奶,一身棕黄皮毛油亮,胸前一簇白毛像新月,眼睛黑得发亮,看人时带着天生的警惕。
林曦喜欢得不得了,抱着不肯撒手。
“给它起个名字吧。”林晓说。
林晚看着小狗那双沉静又锐利的眼睛,忽然想起在县一中图书馆看到的一句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叫‘破虏’吧。”她说。
“破虏?”林晓重复。
“嗯。”林晚摸摸小狗的头,“以后,它就是咱们家的破虏将军。守家护院,驱邪避凶。”
小狗像是听懂了,仰头“汪”了一声,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勇猛劲儿。
全家人都笑了。
林曦抱着小狗转圈:“破虏!破虏!咱们家有将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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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加好,锁换上,狗养上。
老宅像是穿上了一层盔甲。
但林晚知道,真正的盔甲在心里。
几天后的傍晚,王桂花又来了。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林德旺也来了。
老两口站在院门外,看着加高的院墙,新换的铁锁,还有趴在门后警惕地望着他们的小黄狗——破虏已经站起身,前腿微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王桂花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拍门:“开门!老三,你给我开门!”
林建民在院里锄地,直起身:“爹,娘,有事吗?”
“你把门打开!”王桂花声音尖利,“我是你娘!你敢把我关在外面?”
“娘,门没关您。”林建民说,“您想进来,随时可以。但要是来要钱,那就别进了。”
“你——”王桂花气得浑身发抖,“林德旺,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林德旺抽着旱烟,不说话。
“爹,”林建民看向父亲,“分家的时候,咱们说好了。现在大哥家有事,您该去找大哥,不该来找我。我也有家要养,不容易。”
林德旺终于开口:“老三,真就不能帮一把?”
“不能。”林建民很坚定。
“好……好。”林德旺点点头,转身走了。
王桂花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追着老伴去了。
破虏冲着他们的背影响亮地“汪汪”叫了几声,声音在黄昏的村庄里传出很远。
林曦抱着破虏的脖子:“破虏真棒!把坏人吓跑啦!”
林建民站在院里,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但他不后悔。
有些线,必须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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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林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声。
破虏在院里趴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爪子还在空中刨动,像是在梦里也在守护着什么。
她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夜晚,她躺在刘二狗家的破炕上,听着那个男人醉醺醺的鼾声,想着自己这辈子完了。
现在,她躺在自家的炕上,听着家人的呼吸,想着明天的功课,下周的比赛,下个月的订单。
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她选择了反抗,选择了划清界限,选择了关紧门过自己的日子。
意识沉入空间。
灰雾里,她开始模拟长跑比赛的最后冲刺——呼吸,步频,摆臂,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
然后开始复习英语——听力,阅读,作文,每一处薄弱点都重点攻克。
最后是家里的账目——收入,支出,结余,每一项都清晰了然。
退出空间时,天快亮了。
她起身,推开窗。
晨风带着寒意吹进来。
院墙高高地立着,在晨光里投下坚实的影子。
破虏醒了,冲她摇了摇尾巴,然后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巡逻——俨然已经进入了“将军”的角色。
林晚笑了。
关紧的门,加高的墙,忠诚勇猛的破虏。
还有,一颗越来越坚硬的心。
这就是她的疆土。
她会守着这片疆土,守着这个家。
然后,一步步,开拓更广阔的天地。
至于那些在疆土外叫嚣的人……
让他们叫去吧。
破虏会守着门。
而她,要去看更高的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