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林晚准时睁开眼睛。这是高二一班的宿舍。
宿舍里还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一点微光。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对面床的周丽华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林晚轻手轻脚爬下床,端着搪瓷缸去水房。冷水泼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回到宿舍,她借着窗外的天光,翻开英语课本。距离第一次月考还有十天,她的英语必须再提一提。那些拗口的单词在空间里反复背诵过,但现实中的记忆还需要巩固。
六点,起床铃尖锐地响起。
宿舍里一阵窸窸窣窣。赵雪梅打着哈欠坐起来,孙秀芹已经穿戴整齐开始叠被子,周丽华赖在床上不肯起。
“林晚,你每天都起这么早?”赵雪梅揉着眼睛问。
“习惯了。”林晚合上课本,“在家要早起喂猪。”
宿舍里静了一瞬。
周丽华从被子里探出头,撇了撇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林晚没说话,端起脸盆去了水房。
冷水哗哗流淌,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十六岁,眼角已经有了细纹——是常年皱眉和营养不良留下的痕迹。
她凑近些,仔细看了看。
然后挺直脊背。
乡下人怎么了?乡下人也能考进县一中,乡下人也能考第十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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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二十,早操。
秋日的操场笼罩在薄雾里。学生们缩着脖子,在体育老师的哨声中机械地伸展四肢。
林晚做得很认真。她知道自己身体底子不好,必须把基础打牢。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直到额头渗出细汗。
“林晚,动作标准啊。”体育老师经过她身边,点了点头。
“谢谢老师。”
旁边有几个女生投来异样的目光。林晚装作没看见。
早操结束,六点五十,早读。
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林晚翻开语文课本,今天要学《岳阳楼记》。她在空间里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此刻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读: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声音清亮,字正腔圆。
前桌的男生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晚目不斜视,继续读。
七点半,早饭。
食堂里人声鼎沸。林晚排着队,手里捏着粮票和菜票。轮到她时,要了两个窝头,一碗稀粥,一碟咸菜。
“五分钱。”打饭的大婶头也不抬。
林晚递过粮票和钱,端着搪瓷碗找了个角落坐下。
窝头粗糙,稀粥寡淡,咸菜齁咸。但她吃得很仔细,不浪费一粒米。
这是父亲在木材厂流汗挣来的粮票,是母亲在家省吃俭用攒下的钱。
她必须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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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第一节数学课。
郑国栋夹着教案走进教室,脸色比平时更严肃。
“把上周的卷子拿出来。”他开门见山,“最后那道大题,全班只有三个人做对。今天我们从这道题开始讲。”
教室里一片哀嚎。
林晚默默拿出卷子。那道题她做对了,但在空间里演算了十几遍。
郑老师在黑板上写解题步骤,粉笔哒哒作响。他的思路很清晰,一步步拆解,把复杂的几何证明讲得通俗易懂。
“林晚,”他忽然点名,“你来说说,辅助线为什么要这么画?”
林晚站起来:“因为要构造全等三角形。”
“为什么构造全等三角形?”
“为了证明线段相等。”
“然后呢?”
“然后利用等量代换,证明最后的结论。”
郑老师点点头:“思路清晰。坐下。”
林晚坐下,手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被认可的兴奋。
课间,赵雪梅凑过来:“林晚,你真厉害。那道题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来。”
“多画图,多尝试。”林晚说,“实在不行,就把已知条件都列出来,看能推出什么。”
“嗯!”赵雪梅用力点头。
第二节语文课,李老师继续讲《岳阳楼记》。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她闭着眼睛朗诵,声音抑扬顿挫,“同学们,范仲淹这种胸怀,这种境界,值得我们学习。”
林晚在笔记本上记下这句话。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她现在还做不到这么宏大。她首先要做的,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让自己有书读。
但将来呢?
她看着窗外,梧桐叶子在秋风里打着旋。
将来,她也许能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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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林晚没有立刻去食堂。
她先回了趟宿舍,从床下的木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是上周从家带来的糖饼,还剩三个。
她把糖饼揣在怀里,去了学校后门。
后门对着一条小巷,平时没什么人。巷口有几个小摊,卖文具的,修鞋的,还有个老太太摆着个煤炉子卖烤红薯。
林晚在巷口站了一会儿,观察着来往的学生。
县一中有上千学生,住校的占一半。周日下午返校时,很多人会从家里带吃的,但到周三周四就吃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一点零嘴很有市场。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油纸包摊开。
糖饼的香味飘出来。
很快就有学生被吸引过来。
“同学,这饼怎么卖?”
“三分钱一个,五分钱两个。”林晚说。
“有点贵……食堂窝头才两分。”
“这是糖饼,有馅。”林晚拿起一个掰开,金黄的糖馅流出来,“自己家做的,干净。”
那学生咽了咽口水:“来一个。”
“好。”
第一单成交。
接着是第二单,第三单。
三个糖饼,不到一刻钟就卖光了。收入九分钱,净赚六分。
不多,但这是个开始。
林晚收拾好油纸包,去了食堂。这时候食堂人已经少了,她快速吃完午饭,回到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政治课。
老师在讲十一届三中全会,讲改革开放。林晚听得格外认真——这些政策,关系到她未来的生意,关系到她能走多远。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老师在台上讲。
林晚在笔记本上写:政策利好,个体经营有机会。
她想起李经理,想起百货大楼的订单。这些都得益于政策松动。
她要抓住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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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后,林晚去了趟学校图书馆。
县一中的图书馆不大,就两间教室大小,但书不少。她办了借书证——押金五毛,每本书借阅一天一分钱。
她在书架间慢慢走,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书脊。
最后借了两本:《服装裁剪入门》、《基础会计学》。
管理员是个戴老花镜的老教师,接过书时看了她一眼:“同学,你对这些感兴趣?”
“嗯,想学点实用的。”林晚说。
老教师笑了笑:“实用好。知识学了能用上,才是真知识。”
林晚道了谢,抱着书回宿舍。
路上遇见周丽华和几个女生从校门口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应该是刚从街上买了东西。
“哟,林晚,借书呢?”周丽华瞥见她怀里的书,“《服装裁剪》?你想当裁缝啊?”
旁边几个女生笑起来。
林晚平静地说:“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也是,”周丽华扬起下巴,“反正你们农村人,学个裁缝也能糊口。”
林晚没接话,抱着书走了。
身后传来女生们压低的笑声。
她走得很稳,脊背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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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前,林晚把借来的书翻了一遍。
《服装裁剪入门》里有很多图样,她快速浏览,在空间里记下几种简单实用的款式。《基础会计学》更对她胃口——记账、算账、成本核算,这些正是她需要的。
她拿出自己的小账本,开始整理这个月的收支。
扎染订单:每月五百条围巾,每条加工费八毛,月收入四百元。扣除线、染料损耗约二十元,净收入三百八十元。
糖饼生意:每周带二十个去学校卖,每个净赚两分,周收入四毛,月收入一元六毛。
家庭开支:每月粮油盐约十五元,菜钱约五元,煤油火柴等杂项约三元,共计二十三元。
妹妹们将来上学的预备金:每月存五十元。
剩余:三百零八元六角。
她把数字反复核对,确保无误。
然后开始规划下个月:天气转冷,围巾需求会增加,可以让母亲试着做点厚实的面料。糖饼可以多做些花样,比如加芝麻,加花生碎。
还有,妹妹们认字进步很快,该买点正经的课本了。
她在笔记本上一条条写下计划,字迹工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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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晚自习结束。
林晚收拾书包时,郑老师走进了教室。
“林晚,你留一下。”
教室里瞬间安静,同学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保持平静:“好的,郑老师。”
等其他同学都走了,郑老师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别紧张,”他说,“就是想跟你聊聊。”
林晚点点头。
“我看过你的档案。”郑老师开门见山,“初中只念到初一,辍学三年,然后自学考进一中,还考了第十二名。”
林晚没说话,等着下文。
“很不容易。”郑老师看着她,“但我必须提醒你,高中课程和初中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你现在跟得上,是因为你聪明,肯吃苦。但越往后,压力会越大。”
“我知道。”林晚说。
“你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具体有多大。”郑老师从教案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去年高考的数学试卷,你看看。”
林晚接过来,快速浏览。
题目难度确实比现在学的深得多,尤其是后面的解析几何和函数题。
“能看懂多少?”郑老师问。
“大概……三成。”林晚如实说。
“三成已经不错了。”郑老师点点头,“但你目标是考大学吧?”
“是。”
“那就得提到八成,九成,甚至十成。”郑老师语气严肃,“而且不光数学,语文、英语、政治、物理、化学,每一科都不能落下。”
林晚深吸一口气:“我会努力。”
“光努力不够,还要有方法。”郑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这是我带上一届学生时整理的数学重点题型,你拿去看看。”
林晚接过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例题、解题思路,还有红笔标注的重点。
“郑老师,这……”
“借你的,期末还我。”郑老师说,“林晚,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潜力的学生。但潜力需要挖掘,需要引导。以后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随时来办公室找我。”
林晚站起来,深深鞠躬:“谢谢老师。”
“回去吧,早点休息。”郑老师摆摆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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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的路上,林晚抱着那本笔记,心里沉甸甸的。
不是因为压力,是因为……被看见。
被认真对待。
前世,她就像野地里的草,自生自灭。这辈子,她拼命往上长,终于有人看见她了。
不仅看见,还愿意伸手拉一把。
她抬头看着夜空。深秋的星星很亮,像碎钻石洒在黑丝绒上。
她要更努力才行。
不辜负郑老师的期望,不辜负家人的付出,不辜负……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回到宿舍,赵雪梅已经躺下了,孙秀芹在洗脚,周丽华对着小镜子抹雪花膏。
林晚轻手轻脚地洗漱,爬上床。
蚊帐放下,隔出一个小小的世界。
她拿出郑老师的笔记,就着走廊透进的微光,看了几页。
然后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空间。
灰雾弥漫。
百倍时间里,她把今天学的知识重新梳理,把郑老师笔记里的重点题型一道道演算。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等她退出空间时,现实才过去半个时辰。
她躺平,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
心里很静,很踏实。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她要走的每一步,都会踩得更稳。
睡吧。
为了明天,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