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夜,是浸透了铁锈、血腥与无边寂寥的黑。
墨轩坐在轮椅中,裹着厚重的墨狐裘,停在中军大帐敞开的门口。帐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他面前巨大的北境舆图,和地图上那些用朱砂、炭笔反复标注、修改的箭头与符号。帐外,寒风呼啸,卷着雪沫,从门缝钻入,吹得灯焰明灭不定,也将他身上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吹散些许。
他的脸色在灯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正死死盯着舆图上标注着“朔方”与“黑风峪”的位置,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沙狐……赵德彪……”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石摩擦。一个时辰前,他刚收到那封用特殊药水显影的密信,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记的少东家,沈砚。信的内容,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货物被劫,疑似朔方守将赵德彪通敌纵匪,北漠探子窥伺……还有,那批被劫的货物,叫做“麻辣粉”,来自抚州,来自……他的昭昭。
昭昭。这个名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早已麻木疼痛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悸动。他的妹妹,远在千里之外的抚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经历了什么?开店铺,制“奇货”,与沈家合作,打通北运商路……甚至,招惹上了朔方守将和北漠探子?她知不知道,这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信是沈砚写的,言辞恳切,忧国忧民,姿态放得极低,甚至暗示愿意“暗中助力”。但墨轩浸淫朝堂与军旅多年,岂会看不出这封信背后的算计与试探?沈砚这是在借刀杀人,想借他墨轩的手,除掉赵德彪这个阻碍,打通商路。同时也是在递出橄榄枝,或者说,在评估他墨轩的价值与态度。
好个精明的商人。墨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利用昭昭的“麻辣粉”作引,将边关战事、商路利益、官场倾轧,乃至他们兄妹的安危,巧妙捆绑在一起,逼他不得不接招。
“将军,” 墨忠端着药碗,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夜深了,您该服药歇息了。腿上的伤……”
墨轩摆摆手,示意他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赵德彪……” 他缓缓开口,声音疲惫,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此人,我记得。隆庆七年武进士出身,在兵部观政三年,后外放朔方,从都司做起,靠攀附时任兵部右侍郎、如今的林相门生王焕,一步步爬到守备副将。贪财好色,跋扈专横,在朔方经营近十年,根深蒂固。与北漠有勾结……倒也不出奇。只是没想到,他胆子大到敢动军资,纵匪劫掠通往雁门关的商货。”
“将军,沈砚此信,可信么?” 墨忠低声问,“会不会是林相的圈套,或是沈砚与赵德彪合谋,引您入彀?”
“有这种可能。” 墨轩点头,目光却依旧盯着舆图,“但沈砚信中提到被劫的‘麻辣粉’,与昭昭铺中所售一致。昭昭不会将配方轻易予人,沈砚能得此物北上,必是昭昭授意,或至少是合作。昭昭在抚州,怕是处境也艰难,否则不会行此险招,与沈砚合作打通北线。沈砚此信,虽有算计,但所述之事,与近日我军斥候回报,朔方方向商路不畅、有不明马贼频繁出没,以及关外北漠探子活动加剧的情报,隐隐吻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凛冽:“更何况,若赵德彪真与北漠勾结,资匪截我粮道,那便是插在我雁门关守军背后的一把毒刃!此獠不除,我军寝食难安,北境危矣!”
“可赵德彪是朔方守将,无确凿证据,又有林相为靠山,我们如何动他?” 墨忠忧心道,“沈砚说要‘暗中助力’,他能有什么助力?不过是一介商贾。”
“商贾有商贾的法子。” 墨轩拿起那封密信,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沈砚此人,胆大心细,敢在此时北上,又敢给我递这封信,必有倚仗。他提到‘沙狐’两名被俘头目……若他所言非虚,这倒是扳倒赵德彪的关键。人,现在何处?”
“信使说,沈砚已派人暗中控制,就藏在黑风峪附近一处隐秘山坳,等候将军指令。” 墨忠答道。
“好。” 墨轩沉吟片刻,对墨忠道,“你亲自去一趟。带‘玄’字三号和五号,持我手令,潜入朔方。先暗中接触沈砚,确认其诚意及那两名俘虏真伪。若属实,便将人秘密带回,务必保证活口。同时,让‘玄’字号在朔方的人,全力调查赵德彪与北漠、沙狐往来的实证,尤其是兵甲粮草输送、情报传递的渠道。要快,要隐秘。”
“是!” 墨忠凛然应命,随即担心道,“只是将军,您身边……”
“无妨,孙振在,军中亦有旧部。况且,” 墨轩的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隐约有关墙哨兵走动的身影,“阿史那摩这几日攻势放缓,似在调整。我军新败,急需休整,他也在等待时机。暂时,还打不起来。倒是这后方隐患,必须尽快拔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