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作坊里又热闹起来。年节一过,沈记的订单又雪片般飞来,尤其是那“麻辣香锅”的底料,在州府几家酒楼试卖后,大受欢迎,供不应求。沈砚甚至托人捎来口信,询问能否将“麻辣粉”(将底料烘干研磨成粉,便于保存和运输)的产量也提上来,他准备往更远的州县铺货。
墨昭换了身干活的旧衣裳,头发用布巾包得严严实实,正在指导刘二狗和几个新招的短工炒制新一批底料。巨大的铁锅里,红油翻滚,各色香料在热力的作用下,爆发出复合而霸道的香气,弥漫了整个作坊,甚至飘出老远,引得路过村口的行商都不住抽鼻子。
“火候是关键,” 墨昭声音平稳,手里长柄木铲翻动得又快又匀,“辣椒要炒出‘虎皮’,但不能焦;花椒要麻香透出,又不能发苦。下豆瓣酱的时候,油温要降下来,慢慢煸炒,才能出红油,出醇香。”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艺术创作。
刘二狗和几个帮工瞪大眼睛看着,努力记下每一个步骤。他们如今对这位年纪轻轻、本事却大得惊人的“昭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学得格外认真。这不仅是一门能养家糊口的手艺,更是一种……让人心里踏实的手艺。
“昭姐姐,这锅‘五香微辣’的,是不是该下豆豉了?” 一个叫栓子的小伙子吸着鼻子问,他娘是村里做豆腐的一把好手,他鼻子也灵。
“对,下豆豉,还有醪糟汁,顺着锅边淋下去。” 墨昭点头,顺手将一把碾碎的冰糖撒入锅中,“冰糖能提鲜,也能中和燥辣,让味道更醇厚。”
阿夜拄着拐,慢慢挪到作坊门口,靠着门框看着。他不太进来,里面油烟大,热气蒸腾,对他的恢复不利。但他喜欢在门口站一会儿,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墨昭在氤氲的热气中沉静指挥的侧影。锅灶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有一种专注而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同于他记忆中那些深闺女子吟风弄月的柔弱,也不同于朝堂上政客们勾心斗角的虚浮,它是一种扎根于泥土、生长于烟火、实实在在创造着、改变着生活的力量。生机勃勃,令人……移不开眼。
“阿夜哥,外头风大,您要不去屋里歇着?” 王婶端着一簸箕挑拣好的干辣椒过来,看见他,忙道。
“无妨,晒晒太阳。” 阿夜摇摇头,目光仍落在墨昭身上。
王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昭丫头是个有本事的,心也善。就是太要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阿夜啊,你……你多劝着点,让她别太累着。” 话里话外,已把两人看成了极亲近的一对。
阿夜眸光微动,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车马声和熟悉的招呼声。是沈记的伙计来拉货了。领头的还是那个精干的车把式老刀,见到墨昭,恭敬地行礼:“墨姑娘,少东家让我捎个信,州府‘百味斋’的东家栽了,听说牵扯到贿赂官府、强占民田,被通判大人拿了下狱。他名下的铺子盘出来好几间,位置都不错。少东家问,姑娘有没有兴趣,在州府也开一家专营咱们麻辣底料和衍生酱菜的铺子?不用姑娘操心,沈家出铺面人手,姑娘只需提供方子和把控品质,利润三七分,姑娘占七成。”
墨昭洗净手,走过来,闻言略一沉吟。州府开店,意味着更大的市场,更多的利润,也意味着更多的曝光和潜在风险。但沈砚的提议很厚道,几乎是送钱上门。她看向阿夜。
阿夜接收到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风险与机遇并存,但有沈家在前头顶着,他们在幕后,未尝不可。且州府消息灵通,或许能探听到更多关于京城、关于他自身毒伤线索的消息。
“替我多谢沈少东家美意。” 墨昭对老刀道,“此事需从长计议。这样,三日后,我拟个详细的章程,烦请带给少东家过目。至于铺子,可以先留意着,若有特别合适的,也可先定下。”
老刀连连应了,指挥着伙计们将一罐罐封装好的底料小心搬上铺了干草的马车。
望着马车驶远,扬起淡淡的尘土,墨昭轻轻舒了口气。生意在一步步走上正轨,银钱不再是最紧迫的问题。接下来,是该考虑更多了。阿夜的毒,自己的身世,还有那隐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再伸出来的黑手……
“累了?” 阿夜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侧,递过来一碗晾着的温水。
墨昭接过,喝了一口,温水熨帖着有些干涩的喉咙。“还好。就是在想,州府铺子若开起来,这底料的产量和质量,得更上一层楼才行。尤其是‘麻辣粉’,工艺还得再改进,否则长途运输,容易受潮结块。”
“可以试试用油纸分包,内衬蜡纸。密封性更好。” 阿夜道。他虽不通商事,但行军打仗,对粮草辎重的保存运输,却有些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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