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年关在即,桃花村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忙碌的喜气。
作坊的红火,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到了村里的每个角落。麻辣底料的订单雪片般飞来,沈砚派来的伙计几乎三天一趟,满载着红油鲜亮的陶罐离去,留下沉甸甸的银钱。王家小院堂屋那个锁着的旧木匣,日渐沉重,王婶脸上的笑纹也一日深过一日。
有了余钱,村里年节的气氛都浓烈了许多。往年舍不得买的肥膘肉,今年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了那么几条,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妇人媳妇们聚在一起,灌香肠,腌腊鱼,互相品评着谁家的酱油更醇,谁家的花椒更麻——自然,话题总离不开王家作坊那令人魂牵梦萦的“麻”和“辣”。有胆大的媳妇,还特意揣了自家做的腊味,扭扭捏捏地来请教王婶,能不能用那“麻辣底料”抹一抹,增些风味。王婶大方,往往舀上一小勺相赠,换来千恩万谢,和满村飘散的、带着独特辛香的年节烟火气。
墨昭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谁家孩子夜里啼哭不止,婆婆咳喘的老毛病犯了,汉子进山伤了手脚,都爱来寻“昭姑娘”瞧瞧。墨昭也不拿乔,寻常小病,几味草药,或是一套推拿,常常手到病除。遇上实在困难的,分文不取。她沉静少言,但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和手下实实在在的功夫,赢得了村民发自内心的敬重。再没人提起她“来历不明”,只道是“王大河家积了大德,救了位天仙似的活菩萨下来”。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有些暖意。墨昭正在院中,用新买的白细棉布缝制一种奇怪的、带着两个长带子的东西——口罩。这是她见冬日风寒易行,村民又常聚在作坊里,热气与油烟混杂,想出来的主意。既能防些病气,也能隔些油烟。阿夜坐在廊下,膝上摊着本从沈砚那里借来的、讲述各地风物的杂书,目光却不时落在她灵巧翻飞的手指上。
“昭姑娘!昭姑娘在家吗?” 院门外传来刘二狗他娘爽利的大嗓门。话音未落,人已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挎着个盖着蓝花布的竹篮,脸上笑开了花。
“刘大娘,快进来坐。” 墨昭放下针线,起身招呼。王婶也从灶间探出头来,手里还沾着和面的白粉。
“不坐不坐,就两句话!” 刘二狗他娘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揭开蓝花布,里面是满满一篮子红壳鸡蛋,还有两块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腊肉,一看就是上好的五花。“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我家狗娃在作坊干活,多亏姑娘照应,这孩子实诚,就知道出死力气,姑娘不嫌弃,还教他手艺,这工钱给得也厚道!家里没啥拿得出手的,这鸡蛋是自家鸡新下的,腊肉是娃他爹年前杀的猪,姑娘和阿夜兄弟补补身子!”
墨昭刚要推辞,王婶已擦着手出来,嗔怪道:“他刘婶,你这是干啥!乡里乡亲的,昭丫头帮衬一把不是应当的?快拿回去!狗娃在作坊可没少出力,那是他应得的!”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就让我表表心意吧!” 刘二狗他娘把篮子往王婶怀里塞,“要不是昭姑娘,狗娃那愣小子,指不定还在哪儿野呢!如今能正经学门手艺,还能拿钱回家,我跟他爹夜里睡觉都能笑醒!这点东西再不收,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正推让着,又有人进了院子。是村东头的孙木匠,手里提着一对崭新的、打磨得光滑可鉴的小板凳。“王大哥,昭姑娘,在呢?” 孙木匠有些腼腆,把小板凳往地上一放,“听说昭姑娘和阿夜兄弟屋里缺个坐的,我顺手打了一对,木头是自家存的杉木,不咋值钱,胜在结实,你们别嫌弃。”
接着,李家的送来了新磨的豆腐,张家的提来两条冻得硬邦邦的鲤鱼,赵婆子让孙子捧来一罐自己腌的、碧绿生脆的雪里蕻……小小的院子里,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各色年礼。都是些不值钱的农家物产,却饱含着最朴拙真挚的心意。
墨昭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景象,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冬日暖阳晒化的冻土,一点点变得柔软。前世刀口舔血,今生开局险死还生,她几乎忘了,人间最熨帖的温度,原来就藏在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关怀里。
“多谢各位乡亲厚爱。”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院子静了静,“东西我收下,但作坊的工钱是大家应得的,往后可别再破费了。眼看要过年了,大家都紧着自家用度。” 她顿了顿,看向王婶,“大娘,作坊里剩下的那些边角料,还有上次熬油滤出来的油渣,都还有些,给乡亲们分分吧,回去添个菜。”
“哎!好!好!” 王婶连声应了,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比自己得了东西还高兴。
众人又是一番道谢,这才说说笑笑地散了。院子里重归宁静,只剩下满地的阳光和一堆带着泥土芬芳的馈赠。
阿夜合上书,目光扫过那些鸡蛋、腊肉、小板凳,最后落在墨昭微微扬起的嘴角上。那双总是过于冷静清澈的眼眸里,此刻漾着浅浅的、真实的暖意,比廊下将化的冰棱折射的光还要柔和几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