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了。北风骤然收紧了缰绳,从漠北高原席卷而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一夜之间,山野褪尽铅华,只剩嶙峋的筋骨和萧瑟的灰黄。清晨,浓重的白霜覆盖了桃花村的屋顶、草垛和蜿蜒的小径,在初升的、苍白无力的冬日下,折射出冰冷的、碎钻般的光泽。几只寒鸦停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发出粗嘎的啼鸣,更添几分凛冽。
王家小院灶间的炊烟,比往日升起得更早些,笔直而上,似乎要极力挣脱这片凝固的寒冷。
西厢房内,窗户纸糊得严实,隔绝了大部分寒气。阿夜(君夜玄)盘膝坐在炕上,仅着单衣。他双目微阖,面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沉疴缠身的死气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般的、内敛的润泽。胸膛随着悠长缓慢的呼吸微微起伏,一呼一吸之间,间隔长得令人心惊,却异常平稳。
若有内家高手在此,定能察觉,他体内那原本如同冰封死水、仅靠墨昭以银针药力强行疏导才维系一线生机的内息,如今已化作数道细微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正沿着奇经八脉缓缓运行。所过之处,虽仍有滞涩之感,如河道初开,淤泥未清,但已能清晰感知到路径的存在。那盘踞骨髓深处的“玄冥寒毒”,如同被逼入角落的困兽,虽仍阴冷顽固,却不再能肆意冻结一切生机。
他缓缓收功,睁开眼。深邃的眼眸深处,一点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五指缓缓收拢,指节发出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噼啪声。力量,尽管微弱如风中残烛,但确确实实,重新回到了这具几乎被宣告死亡的身体里。
窗外传来王婶刻意放轻的、扫院子的沙沙声,以及墨昭在灶间与王大河低声商议今日作坊事宜的平稳语调。这尘世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此刻听在耳中,竟有种恍如隔世的踏实。
他掀开薄被,没有借助拐杖,而是缓缓地、极其平稳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左腿依旧传来隐隐的、针刺般的酸麻和寒意,但已能支撑身体大部分重量。他挪到窗边,用指尖轻轻捅破一小块窗纸,向外望去。
墨昭正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一身利落的青色棉袄,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她手中拿着一卷新画的图纸,正与王大河指点着作坊下一步需要添置的风干架的位置。北风卷起她额前碎发,她浑然不觉,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静而坚定。
阿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个女子,如同一把入鞘的利剑,敛去了所有锋芒,却无人能忽视其存在。是她,用近乎蛮横的医术和匪夷所思的毅力,将他从鬼门关拽回;是她,用几罐酱菜、一锅辛辣,在这偏隅山村,硬生生辟出了一条生路。她身上有太多谜团,她的冷静、她的果决、她那远超寻常的见识与能力,都指向一个绝不简单的来历。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站在这里,是盟友,是……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去守护、乃至回报的人。
他需要消息,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京城局势如何?边关可有异动?墨轩……他那位生死兄弟,如今怎样了?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是否还在搜寻他的踪迹?
蛰伏,已经太久了。
午后,天色阴沉,似有雪意。墨昭去了村东头作坊监工。王婶在屋里缝补冬衣。王大河进山去查看前几日布下的陷阱。
小院寂静下来。阿夜拄着拐杖,慢慢挪到灶间。灶膛里还有未熄的余烬,闪着暗红的光。他蹲下身——这个动作依旧有些艰难,但已能做到——用火钳拨开灰烬,从最深处,扒拉出一块看似普通、却被烧得漆黑的鹅卵石。
石头入手冰凉。他拇指在某个凹陷处用力一按,只听极其轻微的“咔”一声,石头竟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里面,赫然藏着一枚非金非铁、约拇指大小、样式古朴的玄色令牌。令牌正面浮雕着一只睥睨展翅的苍鹰,背面则是一个古篆的“夜”字。这是他昔日身份的信物,也是调动一支绝对隐秘力量的凭证。
令牌冰凉刺骨,却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一丝波澜。是时候了。不能大规模动用,但至少,可以尝试联系最近的点,获取最基本的信息。
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如何传递消息?他如今行动不便,绝不能亲自涉险。桃花村看似平静,但沈砚的频繁往来,难保没有其他眼睛。必须万分谨慎。
目光落在灶台角落,那里放着墨昭平日里用来计算作坊收支、记录香料配比的炭笔和几沓粗糙的草纸。他心中微动。
三日后,恰是清源镇大集。墨昭需去镇上交割一批新制的、适合冬季储存的“麻辣肉酱”样品,并采买一批越冬的物资和几味珍稀药材。
阿夜以“想透透气,看看市集”为由,提出同往。王婶本有些担心,但见他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且有多日未出门,便也同意,只千叮万嘱要穿厚实,坐稳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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