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灶房的木格窗,在泥土地上投出暖洋洋的光斑。墨昭端坐在那张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小木桌前,面前摊着几方素净的麻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从沈砚处得来的、来自天南地北的香料:暗红色的川椒,棕褐色的汉源花椒,紫红的郫县豆瓣酱,橙黄的豆豉,还有八角、桂皮、香叶、草果、白芷、小茴香等十数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略带刺激性的混合辛香,与灶间常有的柴火、油脂气味迥然不同。
王婶在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她认得花椒、八角这些常用的,但眼前这许多,很多都叫不出名字,更别说如何搭配了。
阿夜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背靠着墙,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节光滑的木棍——那是他近来练习行走用的。他的目光看似落在窗外,实则余光一直留意着墨昭的动作。那专注的侧影,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偶尔拿起某种香料凑近鼻端轻嗅的细微动作,都透着一种奇异的魅力,一种与这简陋灶间格格不入的、近乎匠人般的虔诚与严谨。
墨昭没有急着动手。她先是逐一拿起那些香料,仔细观察色泽、形状,用指甲捻开少许,嗅闻其最原始的气息,甚至用舌尖轻舔一点,细细品味其层次分明的味道——辛辣、麻酥、醇厚、回甘、芳香、燥烈……各种滋味在她舌尖炸开,又在脑海中迅速分类、组合、推演。
这不是简单的烹饪,更像是在调配一味复杂的、针对味蕾的药剂。她闭目凝神,前世的记忆碎片与今生这具身体对食物的本能感知交融。西南边境潜伏时,与战友分享的那一碗简陋却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休假时穿街过巷,在喧闹的夜市里品尝过的、让人欲罢不能的麻辣香锅……那些鲜明、热烈、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味道,穿越时空,再次在她的记忆中鲜活起来。
这个时代,饮食偏于清淡、本味,或浓油赤酱,缺乏这种复合型、刺激性强、能瞬间打开味蕾、带来酣畅淋漓快感的“重口味”。而这,或许正是一片巨大的蓝海。
“昭姑娘,这些……都是做菜用的?”王婶终于忍不住,指着那红彤彤的干辣椒问道,“这玩意儿可辣得很,寻常人家用一点都呛得慌,你弄这么多……”
“大娘,您尝尝这个。”墨昭没直接回答,而是捻起一小撮花椒,递到王婶鼻尖。
王婶凑近一闻,顿时“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连连后退几步,揉着鼻子道:“哎哟,这味儿冲的!麻鼻子!”
墨昭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就是要这个‘麻’劲儿。辣是痛觉,麻是触觉,两者结合,再加上其他香料的调和,就能产生一种全新的、让人上瘾的味道。” 她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阿夜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手指间那些不起眼的褐色颗粒上。麻?他并非不知花椒,但通常只作少量去腥膻之用,从未想过其“麻”能成为一种独立而强烈的味觉体验,甚至“上瘾”。
墨昭不再多言,开始动手。她让王婶生起灶火,选了一口厚重的铁锅。没有现成的牛油,她便用自家熬制的、带着独特烟熏香气的猪板油替代。清亮的猪油在锅中缓缓融化,冒出细密的油泡。
第一步,炼制“灵魂”底料。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火候的过程。墨昭先将一部分较耐热的香料,如八角、桂皮、草果等,放入温油中,小火慢炸,激发出其深层的木质醇香。待香气逸出,再放入捣碎的豆瓣酱和豆豉,用锅铲细细地、不厌其烦地翻炒,让酱香、豆香与油脂充分融合,直到红油析出,色泽变得红亮诱人。
接着,是重头戏。她将处理过的干辣椒段和花椒分批放入。辣椒的辛辣与花椒的麻味,在热油的拥抱下,瞬间被激发、放大!一股极其霸道、复合、直冲天灵盖的辛香麻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锅中升腾而起,迅速弥漫了整个灶间,甚至飘出窗外!
“咳咳……这、这味儿……”王婶被呛得眼泪直流,捂着口鼻连连后退,又是好奇又是惊恐地看着那锅翻滚着红油、冒着“杀气”的“怪物”。
阿夜也被这前所未有的强烈气味冲击,眉头紧锁,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紧紧盯着锅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这味道,太过暴烈,太过……与众不同!与他认知中任何菜肴的气息都截然不同,充满了侵略性和……野性。
墨昭却恍若未闻,她全神贯注地掌控着火候,不时用长筷搅动,防止焦糊。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也顾不得擦。各种香料在高温下释放出各自的风味分子,在油脂中碰撞、交融、升华,最终形成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集麻辣鲜香于一体的复合香气。那香气渐渐不再仅仅是刺激,而是沉淀出一种勾魂摄魄的、让人口舌生津的醇厚底蕴。
底料熬成,晾凉备用。墨昭又让王婶准备了些常见的食材:自家菜园里新摘的菘菜、萝卜,泡发的山菌、木耳,王大河昨日从山里带回的野山笋,以及一些切成薄片的猪肉和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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