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噩耗和朝廷仿制、逼献配方的压力,几乎同时传到抚州。
梧桐巷小院的厢房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沈砚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刚得到消息,沈记在湖广的几个货栈也遇到了类似的“官商”竞争和关卡刁难,虽然不如蜀中严重,但显然对方的目标是整个原料供应链。
墨昭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刚刚拟好的两份配方细则。一份详尽复杂,标注着火候、时机、微量辅料,是“奇味轩”真正的核心。另一份则简略许多,只列出了主要原料和基本步骤,关键处语焉不详,正是准备“献”给朝廷的“简化版”。她神色平静,但眼底的阴影显示她已多日未曾安眠。
阿夜站在窗边,目光望着院外,仿佛在警戒,又仿佛在沉思。他带来的消息是,夜枭在京城的内线确认,工部将作监的仿制已有“进展”,几位御史上书的措辞也愈发激烈,直指“奇味轩”“藏私误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蜀中官商收粮,湖广关卡设障,京城舆论逼宫……” 沈砚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林相这是三面合围,要置我们于死地。墨姑娘,你那‘简化配方’之计,恐怕也得加快。否则,等朝廷明旨一下,或是蜀中原料彻底断供,我们就真被动了。”
墨昭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配方可以立刻‘献’上。但光献配方不够,我们还需要一场‘戏’,来堵住天下人的嘴,也为后续争取空间。”
“戏?” 沈砚疑惑。
“一场‘忠君体国、深明大义’的戏。” 墨昭缓缓道,“沈少东家,请您通过沈二爷和商会的关系,在抚州,乃至在省城,散布消息,就说‘奇味轩’东家墨昭,一介女流,感念边关将士浴血之苦,朝廷筹备军需之难,愿将祖传‘麻辣’秘方献于朝廷,以助军威,以表忠心。但因配方乃祖传,技艺繁复,恐朝廷工坊一时难以掌握精髓,故先献‘基础之法’,并愿派熟手工匠,入将作监指导,以尽绵薄。同时,‘奇味轩’愿以成本价,优先供应边军所需‘精品麻辣粉’,直至官坊量产。”
沈砚眼睛越听越亮:“妙啊!主动献方,还派人指导,既彰显忠心,又将‘工艺繁复、精髓难仿’的信息传递出去,为日后‘精品’与‘官制’的差异埋下伏笔。以成本价供应边军,更是堵住了‘与民争利’、‘发国难财’的指责!如此一来,朝廷若再行逼迫,便是刻薄寡恩,天下人如何看待?林相也要掂量掂量舆论!”
“不仅如此,” 阿夜转过身,接口道,“主动派人入将作监,看似授人以柄,实则是打入对方内部,既可了解其仿制进度,关键时刻或可‘指导’其走上岔路,延缓其成功,也能探听朝中动向。此人选,需绝对可靠,且通晓工艺,又能随机应变。”
墨昭点头:“刘二狗是作坊老人,对工艺最熟,但性子憨直,恐难应付官场诡谲。栓柱年轻,但机灵,跟着沈少东家走过北边,见过些世面,或许可以。让二狗将关键步骤拆分,分别教给栓柱和另一个信得过的老匠人,由栓柱带着进京,互相照应,也互相制衡。”
“栓柱……” 沈砚沉吟,“此子确是可造之材,此次朔方之行,表现沉稳。进京之事,虽险,却也是机遇。我会为他打点,并让沈记在京城的铺子暗中照应。只是,原料危机,光靠‘献方’和演戏,怕是缓解不了。蜀中山道即便打通,运量也有限。湖广那边,我会让二叔公全力斡旋,但能争取多少,难说。”
“原料之事,我另有想法。” 墨昭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粗略的抚州周边舆图,她的手指点在赵家庄的位置,“赵家庄的自种,是第一道防线。王大河那边,辣椒已见花苞,长势很好。但三十亩地,产量终究有限。我的意思是,以赵家庄为核心,暗中联络周边可信的村落、佃户,由我们提供秧苗、技术,并签订保底收购契约,鼓励他们分散种植辣椒、花椒。种植地点要分散,契约要隐秘,通过王大河这样的可靠中间人串联。如此,既不引人注目,又能逐步形成一张我们自己的、隐蔽的原料供应网。即便蜀中、湖广渠道被掐,我们也能依靠本地产出,维持最低限度的生产,不至断绝。”
她顿了顿,手指又移到舆图上标注着“云贵”、“南洋”的遥远方向:“沈七和阿海那边,是远水,但也是希望。一旦他们打开局面,我们的原料危机,便能从根本上缓解。眼下,我们必须撑到他们回来,或是……蜀中局势出现转机。”
沈砚看着舆图上那被墨昭手指点过的几个点,心中震撼。这个女子,在如此重压下,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思路清晰,布局深远。自种网络、打入京城、舆论造势、远赴重洋……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又留有后手。这份胆魄与谋略,已不输任何男子,甚至许多久经商海的老狐狸,也未必有她这般冷静周全。
“墨姑娘思虑周详,沈某佩服。” 沈砚由衷道,“原料网络之事,我可让沈记名下一些不起眼的田庄和伙计参与,提供银钱和人力支持。京城舆论与‘献方’事宜,我立刻去办,最迟三日内,让消息传开。蜀中聂锋那边,也需将我们的应对告知,让他心中有数,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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