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从容。
陈税官闻声转头,看到来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倨傲的神色迅速收敛,甚至挤出了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起身拱手道:“哟,这不是沈少东家么?您……您这是从北边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抚州?”
他身后的税吏和那两个同行商户,也纷纷变色,忙不迭地躬身行礼。沈家在抚州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与州府各级官员关系盘根错节,远非一个税课司的吏员能轻易得罪的。更何况,这位沈少东家,是沈家实际的掌舵人。
沈砚折扇轻摇,脸上挂着惯常的温文笑意,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扫过陈税官和那些账册:“今日方回。听闻陈税官正在‘奇味轩’公干,特来拜会。怎么,这‘奇味轩’的账目,有何不妥么?竟劳动陈税官亲自出马,还要将账册带回税课司详查?”
“这……” 陈税官额头见汗,赔笑道,“不敢不敢,只是例行抽查,上命难违。墨东家的账目……大致是清楚的。只是这生意红火,进货渠道特殊,下官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些……”
“谨慎是好事。” 沈砚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不过,陈税官,‘奇味轩’是沈记的重要合作伙伴,所售货物,无论是‘麻辣粉’还是其他,进货渠道皆合法合规,有沈记的保荐和契书为凭。至于边贸文书,沈记与各地榷场素有往来,规矩都懂。陈税官若有疑问,不妨直接去沈记总号,寻我二叔公询问,他老人家是抚州商会副会长,对各项商事律法最是熟悉。至于这些账册……”
他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随意翻了两页,笑道:“周掌柜是沈记的老人,做事最是稳妥。账册既然暂时看不出问题,陈税官又何必大动干戈,非要带回去,影响店铺经营?不若这样,账册暂且留下,陈税官若有任何疑点,随时可来查阅,或是让周掌柜去税课司当面解释。你看如何?”
这话看似商量,实则已将陈税官的所有路都堵死。搬出了沈记、商会副会长,暗示账目有沈记背书,又给了台阶,让陈税官可以“随时查阅”。陈税官若再坚持带走账册,便是明着与沈家过不去了。况且,他今日前来,本就是奉了上命(很可能是胡同知那边的关系)来敲打刁难,而非真的要从账目上查出大问题。如今正主沈砚回来,且态度鲜明地维护“奇味轩”,他再纠缠下去,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少东家所言极是!” 陈税官连忙顺坡下驴,擦了擦额头的汗,“是下官鲁莽了。账册既无大碍,自然不必带回。下官这便回去复命。墨东家,周掌柜,打扰了,告辞,告辞!” 说罢,对税吏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如蒙大赦,匆匆离去。那两个同行商户见状,也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店中恢复了安静,只余下淡淡的、未散的硝烟味。周掌柜和钱六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沈砚。
“沈少东家,您可算回来了!” 周掌柜上前,心有余悸。
沈砚收起折扇,对周掌柜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墨昭和阿夜身上。他脸上那面对外人时的温文笑意淡去,眼中多了一丝真实的疲惫与风尘,对墨昭道:“墨姑娘,阿夜兄,别来无恙?”
“有劳少东家挂心,一切尚可。” 墨昭还礼,语气平静,但眼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此番,多谢少东家解围了。”
“分内之事。” 沈砚摆摆手,看了一眼略显狼藉的柜台和被翻乱的账册,眉头微蹙,“看来,沈某离开这些日子,抚州这边,也不太安宁。此地非说话之所,我们后院叙话?”
墨昭颔首,吩咐周掌柜和钱六收拾铺面,照常营业,便与阿夜一起,引着沈砚来到后院。
后院石榴树下,张婶早已闻声备好了茶水点心。三人落座,一时竟有些沉默。沈砚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不时扫过墨昭与阿夜,似在观察评估。墨昭心中有许多疑问,关于朔方,关于赵德彪,关于他此行的详细经历,也关于蜀中遇袭的隐忧。阿夜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远处,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最终还是沈砚先开了口,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扁平方匣,推到墨昭面前:“这是令兄托我带回的。他说,抚州之事,他已知晓,让你不必挂心,专心经营铺子便是。边关将士,感念‘奇味’。”
墨昭心头一热,接过方匣,入手微沉。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紧紧握着,感受着那来自千里之外的、兄长沉默而坚实的牵挂。“兄长在北境……一切可好?赵德彪之事……”
“墨将军用兵如神,雁门关小胜一场,军心大振。至于赵德彪……” 沈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铁证如山,其通敌资匪、截断边关粮道之罪,无可辩驳。人证物证,我已悉数交予墨将军所遣之人。墨将军的弹劾奏章,想必此时已到御前。朝廷震动,在所难免。林相这次,怕是难以轻易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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