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恕见到几个公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感受有些奇特。这竟然是他极少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底层胥吏的嘴脸。
他当然一直知道胥吏是地方上非常重要的势力,但他穿过来以后,由于严家在本地过于有名,说句不好听的,县里的底层胥吏在偶尔面对他的时候和僮仆一般。
严恕只见那位赵姓商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绝无此事!货单、税票俱全!”他慌忙起身辩解,同时急切地看向那位和他一起喝酒的书办,眼中满是求助与疑问——这稽查来得太巧,恰在他试图让书办修改条款的关键时刻。
而书办却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对稽查胥吏道:“王兄辛苦。既是公务,自当配合。” 全然一副公事公办、毫不相识的模样。
稽查胥吏要带人下楼,赵商人悲愤交集,环顾四周寻求哪怕一丝公道,目光正与严恕偶然相接。
严恕略一迟疑,还是没管。他初来乍到,对地方情事完全不熟,若牵连入内不免给王灏云惹事。
那位赵姓商人见无人出头,只能自己抗声说:“《大齐律·户律·课程》中‘竹木抽分’之条,重在关卡查验,货入市栈,若有争议,通常由货主与税吏凭原票核对,或请市舶司派员复核。似这般筵席之间,无凭无据,骤然带人封货……在下浅见,恐与‘凡公事依理驳问,不得径自拘提’的常例稍有出入。”
稽查的胥吏一愣,随即冷笑说:“都说徽州健讼,我还不信。想不到你一个木材商人,也对《大齐律例》如此熟悉,莫不是兼职的讼棍?那就跟我们去衙门里好好说道说道吧。看看《大齐律》站你那边,还是我们这边。好么?赵大官人,请吧。”
胥吏话中威胁之意显露无疑,衙门里面刀笔小吏颠倒黑白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这姓赵的去了府衙,那能不能囫囵个出来都还是个问题。不要说拿下那单生意了。
严恕由于要准备乡试,再加上几个月之前就知道可能要和王灏云去按察使任上,他已将《大齐律》和《大齐会典》都细细读过。他觉得这个商人的话显然是占理的,胥吏枉顾国法,仗势压人,实在是令人不忿。
酒楼里本来生意就好,一下子看热闹的人就围了一圈,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敢为这个外地商人出头。
严恕故意和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也是读书人模样的人说:“苏州府想必不同于大齐其他府县,另有自己的章程。这位先生既是工房书办,专管物料,想必更熟知此类纠纷当如何处置方合规矩,不负朝廷委任。他一个徽州的商人拿着大齐律例说三道四,岂不是班门弄斧?不知各地有各地的规矩么?”
严恕的声音不小,在场的胥吏和书办都听到了,那位书办横了严恕一眼,说:“怎么,这位秀才(这不是功名等级,是对读书人的尊称)是暗指我苏州府行事违背大齐律例?”
“不敢,小可初到此地,只是对身边的人说说对于姑苏世情的看法,并没有阻碍官府公务的意思。”严恕一拱手说。
书办见严恕一身儒士打扮,年纪虽轻,说话却厉害,操着一口南方官话,显然不是本地人,一时不知他的来历。来这姑苏城游学的士子中不免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他看严恕穿得不算华丽,却是世家公子气度,更加有些犹豫。
书办再深深看了严恕一眼,忽然转向那位稽查胥吏,笑道:“王兄,既是核验货物、税票,也不必急在一时。赵老板生意做得大,栈房又跑不了。不如让他明日备齐所有文据,主动到税课司说明?今日难得一聚,莫扰了雅兴。”
稽查胥吏首领会意,顺坡下驴:“陈先生说得是。赵大官人,明日巳时,税课司,文据带全。”警告意味十足,却暂缓了行动。
赵商人如蒙大赦,连连作揖,虽然是大冬天,他冷汗已湿透重衣。
稽查胥吏离去,围观看热闹的人也散去,赵姓商人有些感激地看了严恕一眼,然后就回自己那张桌落座了。
酒宴继续,气氛却已截然不同。赵商人再不敢提修改条款之事,只是更加殷勤劝酒。书办恢复了矜持的笑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严恕默默结账下楼。酒楼外,华灯璀璨,运河上画舫丝竹之声隐约可闻。掌柜在柜台后拨着算盘,对楼上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因为刚才的事,严恕也无心再逛,径直走回了驿站。
一路上,不知道是疑心生暗鬼,还是真的被人盯上,严恕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不过,他也并不惊慌,苏州知府不过正五品,而王灏云是三品按察使。虽然说河南按察使管不到苏州,但是他老师的名声,在整个江南东省都是叫得响的。他认为今日自己所为并不算出格,再怎么说,那几个胥吏应该也不敢上门找麻烦吧?
就这么想着,严恕回到了驿站,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他等了半个时辰,果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严恕看时辰尚早,自己复盘了一下刚才的事,心中有些疑窦未解。而且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回来,应该向王灏云禀报一声。
于是,他敲响了王灏云房间的房门。
“进来。”王灏云已经看完了案情文书,正坐在书案后拿着一卷书看着,见严恕进来,他放下书册,说:“贯之,你逛回来了。”
“是,弟子回来了。”严恕一礼。
“嗯,苏州府好玩么?快到上元节了,外面很繁华吧?”王灏云一笑。
“正是,我以前看过一首《阊门即事》,写得明白:‘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今日弟子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严恕一笑。
“哦?这诗有意思,我却没听过。”王灏云有了兴趣。
严恕惊觉,这是唐伯虎的诗,这个时代没有,只好笑着打着哈哈。他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刚才的事说给王灏云听。
王灏云一看严恕的神色,就问:“找我有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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