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严恕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过年。他读书、写文章(而且是必须非常认真地写)、静坐,写日记,每天忙到飞起。
祭祖、吃年夜饭、走亲访友一类的,都属于适当放松。
正月初六,严恕觉得差不多重要的亲友都走访完毕了,他就去王灏云家拜年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在礼物方面严恕不敢标新立异,就拿了点正常的年礼。
到了王家以后,严恕发现来拜年的真不是一两个。毕竟那几个月在丽泽书院里当场拜师的人是不少的。
他进去以后,大家一通师兄师弟胡乱称呼。严恕都不知道这应该按年岁大小排,还是入门先后排。
一个年纪比王灏云还大的桐庐县生员叫严恕“师兄”,还是令他尴尬不已。
严恕拜年完毕,笑着对王灏云说:“想不到先生这边那么多人,弟子应该再提早几日过来的。”
“嗯,你功课在做么?”王灏云没有和严恕做任何寒暄,直接就问。
“在做,自从上次回去之后,一日不曾懈怠。”严恕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功课,回答得挺有底气。
“那就好。”王灏云微笑点头,“还做了些什么?”
“读《大戴礼》,还有就是每日一篇时文。有时间的话,再看看《韩文公全集》。”严恕恭敬回答。
“嗯,挺勤奋啊。”王灏云一笑。
“嗯,上次我爹已经对我很不满了。说我不像是准备乡试的。我不敢再懈怠。”严恕一笑,然后说:“但真的快累死了,您是知道的,我爹对文章的要求有多高。我怎么写都容易挨骂。”说完,严恕面上有些委屈。
“你和我抱怨有什么用?找你爹啊。”王灏云说。
“我不敢。”严恕默默。
“举业和德业本也不矛盾啊。”王灏云说。
他这一句话出口,周围的生员都望了过来,他们心中大多数也有这个疑惑。就是应该重点把精力放在哪里的问题。
“举业与圣人之学哪里有矛盾呢?程子云:‘心苟不忘,则虽应接俗事,莫非实学,无非道也,而况于举业乎’!忘与不忘之间,不能在“喜怒哀乐已发”的状态来考虑,要在深思默识之时思考,所谓不忘到底指的是什么?这一点明确了,就知道自己在学什么了。”王灏云说。(如果你觉得这段话不知所云的话,不要奇怪,这就是王阳明本人说的。我给他翻译和缩略了一下。)
严恕听着挺耳熟,感觉他爹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吧。就是只要存着诚心敬意做什么事都可以精进德业,练习时文当然也可以。
哎,这话虽然那么说,不过事实上肯定还是会有精力牵扯的。不过他也不敢说啥。他算是看出来了,要履践王灏云的学说要求有多高。
之前他在畏难的时候,严侗引用过《论语·雍也》中的一段话: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从此以后,除了“挟泰山以超北海”这种不可能的事,他不敢在尝试之前就对他爹说“我做不到”。
严恕知道,如果他对王灏云说自己做不到。他的反应百分百就是“那是你不愿意去做”。
无论是严侗还是李垣,都觉得王灏云的思想过于看重人的内心,容易全无约束,但其实自我约束是最高的约束,其在心性上对人的要求有多么苛刻,只有下过一些功夫的人才能体会。
“弟子受教了。”严恕说。
“你这眼珠子乱转,是在腹诽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吧?”王灏云笑骂。
“不敢,您的时文都是写入乡试墨卷的,前几日弟子还背诵过。可见举业、德业并不矛盾。”严恕端正态度。
“哦?你买的墨卷也太早了吧?不应该买近十年的么?”王灏云说。
“近十年的浙省墨卷早就背了。”严恕笑。
“那就看江南东省和春闱墨卷,你看那么早的没什么用。”王灏云居然还能对弟子进行攻举业细节指导。
“反正乡试还早,弟子泛观博览也不能算错。”严恕说。
“也行吧。”王灏云点头。
“如今流行以经义入时文,你多看五经是有好处的。只背《性理大全》属于无学之人,浙省才子多如牛毛,这种人乡试中不了。你之前把时间很多的都放在五经上,于德业精进上自然很好,哪怕仅仅从举业上来说,也很好。以后你写时文的时候,要把五经融入四书。朱子说,四子乃五经之阶梯,士子只注重阶梯,楼却不上去,成什么话?”王灏云说。
严恕完全没想到,王灏云还会指导他写时文。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时文大家,十几年前的墨卷到现在还能卖钱呢。再加上他深孚天下之望那么多年,与南方各省的大宗师关系好像都不错,比如杨樾,虽然现在因为对《大学》经义的理解不同可能闹翻了,但不影响他评价时文的眼光。
极品聪明人干啥都行,正所谓能者无所不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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