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番“就算你瘸了,也是朕的太子”的雷霆之语,如同给一场濒临失控的大火又泼上了一瓢热油。它未能熄灭火焰,反而让燃烧变得更加复杂难测。东宫与外界的隔阂,并未因皇帝的强硬表态而消弭,反而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墙内是太子日益加深的沉寂与自弃,墙外是各方势力愈加汹涌的暗流与揣测。
李承乾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除了必要的、无法推脱的场合,他几乎足不出东宫。即便出现,也永远是那副依靠拐杖、步履蹒跚、神情疏离恍惚的模样。他不再试图去解释,去辩白,甚至懒得再去“表演”那些过于刻意的荒唐。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灰心与冷漠,比任何夸张的举止都更让人心惊。他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对抗着父皇的“坚持”,也嘲笑着这世间一切既定的规则。
朝野上下,关于太子已然“废了”的论调,几乎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即便有皇帝的金口玉言压着,但一个明显心智受损、身体残疾的储君,如何能承载起帝国的未来?这种忧虑如同阴云,笼罩在许多忠于李唐皇室、关心国本的大臣心头。而另一些有心人,则开始更加活跃地暗中串联,目光投向了那位以文采风流、礼贤下士闻名的魏王李泰。
就在这看似已成定局的颓势中,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出乎李承乾本人意料的“反转”,正在悄然酝酿。而操盘者,正是当朝司空,皇帝的肱股之臣,也是太子嫡亲的舅父——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的府邸,深沉肃穆,一如他本人。书房内,烛火通明,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心腹幕僚汇报着近日朝中的风向,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紫檀木的扶手,面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如古井。
“司空,如今外间皆言,太子殿下……癫疾已深,不堪承继大统。虽有陛下坚持,然物议沸腾,长此以往,恐生大变啊。”幕僚忧心忡忡地说道。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太子,是嫡长子,是国本。只要陛下未曾下诏,只要太子一息尚存,这,就永远改变不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想起妹妹长孙皇后临终前的托付,想起李承乾幼时聪颖伶俐的模样,也想起近年来这甥舅之间日渐生分的隔阂。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也不会坐视太子就这样沉沦下去,哪怕太子自己选择了放弃。
“殿下近来,是否依旧坚持上朝?”他忽然问道。
“是,虽步履艰难,但每逢大朝,必至。只是……只是在朝堂之上,多是沉默,神情萎靡,偶有失仪之举……”幕僚斟酌着用词。
“坚持上朝……好,这就够了。”长孙无忌的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支点,一个可以撬动目前这不利舆论的支点。李承乾那在外人看来是“失仪”、“麻木”的表现,在他这里,可以被赋予完全不同的意义。
几天后的一次常朝间隙,几位重量级的宗室老臣和部分中书门下官员,如同往常一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话题不免又引到了近日沉默得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太子身上。言语间,多是惋惜与忧虑。
就在这时,长孙无忌状似无意地踱步过来,加入了谈话圈。他先是听着众人议论,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与众人一致的“忧色”,随后,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又带着一种仿佛刚刚“领悟”到什么似的感慨:
“诸公所虑,亦是老夫所忧啊。”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竖着耳朵的其他官员也能听清,“不过,老夫近日观之,心中却另有一番感触。”
众人皆静下来,看向他。
长孙无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心疼与赞许的复杂表情,缓缓道:“太子殿下,腿疾沉疴如此,行动尚且不便,需倚仗拐杖方能艰难行走。每每见他登上龙尾道,一步一顿,老夫心中……实在酸楚。”
他顿了顿,仿佛在平复情绪,继而语气变得无比肯定和肃然:“然而,即便如此,殿下可曾缺席过一次朝会?可曾因身体之痛楚,而懈怠过一日储君之责任?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将众人的思绪引向一个他们未曾细想的方向。
“殿下虽沉默寡言,神情疲惫,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长孙无忌的目光变得灼灼,“这叫什么?这叫‘忍辱负重’!这叫‘为国分忧’!他是不愿因一己之病体,而引得朝局动荡,朝野不安啊!他是在用他所能做到的、最艰难的方式,坚守着他的位置,履行着他的职责!此心……何其仁厚!何其坚忍!”
这一番话,如同奇峰突起,瞬间将在场众人都震住了。
仁厚?
坚忍?
忍辱负重?
为国分忧?
这几个充满了褒奖与正面意义的词汇,与近日来他们脑海中那个“荒唐”、“痴傻”、“不堪”的太子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几乎令人思维短路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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