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病体稍愈,虽未完全恢复临朝,但那偶尔出现在两仪殿外、由太子搀扶着散步的身影,以及内廷隐隐传出的、陛下气色转佳的消息,如同一阵暖风,吹散了笼罩在长安城上空近一年的沉疴阴云。然而,这看似回暖的迹象,却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反而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权力深潭中激起了更为隐秘、也更为险恶的涟漪。
皇帝的病情反复,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悬案,牵动着所有局中人的神经。先前因陛下病重而被迫沉寂、将筹码压在太子身上的各方势力,此刻见陛下似有康复之望,心思便又重新活络起来。太子李承乾的储位,因陛下的依赖和那场“监国”看似愈发稳固,但正是这种“稳固”,刺激了另一些人的野心——既然嫡长一系难以动摇,那么,何不另辟蹊径?
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位年仅九岁、生母早逝、在宫中看似并无根基的晋王李治。
在一些精于算计的朝臣看来,年幼的晋王,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更是一张极具诱惑力的白纸。他性情温和,甚至显得有些怯懦,远不及其兄李承乾那般性情难测、时有惊人之举(无论是荒诞的还是果决的)。若能在他羽翼未丰之时加以扶持、施加影响,将来若有机可乘,这便是从龙拥立的莫大功勋!即便陛下最终康复,太子顺利登基,提前与一位亲王结下善缘,也绝非坏事。
这股暗流,起初只是在某些私密的宴饮、或是官员府邸的书房耳语中悄然涌动。但很快,一些细微的行动便开始付诸实践。
先是负责教授晋王儒学经典的某位翰林学士,在讲习之余,言辞间开始若有若无地提及朝中某些大臣的“贤名”与“功绩”,暗示晋王当“敬贤礼士”。接着,又有内侍监中某些品阶不高、却能在内宫行走的宦官,借着给晋王送份例用度或是传达些无关紧要口谕的机会,态度变得格外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言语间透露出宫外某位大人对晋王殿下“聪慧仁孝”的赞赏。
这些举动,如同试探水温的指尖,小心翼翼,却又目标明确。
晋王李治年纪尚小,对这般突如其来的“热情”与“关注”虽感困惑,却也只当作是寻常的客气与关怀,并未深思。他依旧每日读书、习字,偶尔去两仪殿向父皇请安,或是跑去东宫,缠着大哥品尝新研制的“甜品”。
然而,这些风吹草动,却一丝不落地,被牢牢掌控在东宫视线范围内的赵节,迅速收集、整理,并呈报到了李承乾面前。
这一日,李承乾刚指挥着厨役将新一批柑橘榨汁、准备开始新一轮“不老糖”的艰难提取工作,赵节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将近日观察到的、关于几位官员和宦官有意无意接近晋王的情报,低声而详尽地禀报了一遍。
李承初时还漫不经心地听着,手里摆弄着滤布,当听到某些熟悉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一两个曾在魏王李泰得势时颇为活跃的官员)以及他们那些隐晦的示好举动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脸上的慵懒与随意,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戏谑的眸子,骤然缩紧,迸射出一股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啪!”
他猛地将手中那块湿漉漉的滤布狠狠摔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汁水四溅,沾染了他昂贵的袍袖,他却浑然不顾。
“好胆!”
一声低沉的怒喝,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一种被触犯了禁脔的森然寒意。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父皇病榻前,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尽力气嘱托的那句话——“你更得……护着你治弟。护着他……平安长大。”
也闪过了李治抱着糖罐,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对他说“大哥,以后我陪你玩”的模样。
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一种极其强烈的保护欲,如同火山喷发般,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这些蝇营狗苟之辈!见父皇身子刚好转些许,便又开始蠢蠢欲动,将主意打到了一个九岁稚童的头上!他们想干什么?觉得治儿年幼可欺,好掌控,想提前下注,将他当成奇货可居的筹码?还是想借着接近治儿,来试探东宫的底线,甚至离间他们兄弟?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精准地踩到了李承乾此刻最敏感、也最不容触碰的神经!
他好不容易,在无尽的挣扎与绝望中,找到了一点必须承担的责任——守护弟弟。这是他被迫接受的储君身份之外,唯一一件让他觉得有意义、也必须去做的事情。而现在,竟然有人想将肮脏的手伸向治儿?
绝无可能!
“想动我小弟?”李承乾猛地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扫过战战兢兢的赵节,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赌徒”,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斩钉截铁:
“没门!”
这一刻,什么躺平,什么摆烂,什么对皇位的抗拒与恐惧,似乎都被这股汹涌而起的护犊之情暂时压了下去。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长兄和储君的强势与决断,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