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药香与沉疴之气交织,几乎凝成了实质。数位须发皆白、身着深紫官袍的太医院顶尖奉御,轮流为榻上的天子请过脉后,聚在外间,低声商议,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如铁。
良久,院正王奉御作为代表,趋步至御榻前,躬身禀奏,声音沉痛而无力:
“陛下……龙体乃积年劳顿所致,元气亏损过甚,五脏皆虚,尤以肺、肾为最。邪气深伏,正气难复……此非一朝一夕之疾,乃……乃……”他喉头滚动,后面“油尽灯枯”四个字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臣等愚钝,只能以温补之剂,徐徐图之,勉力维系……然,然根治之法,实……实难……”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陛下这病是累出来的根子,伤了根本,如今已是沉疴难起,他们这些太医,也只能开些温和补益的方子,尽力拖着,想治好,已是回天乏术。
李世民半阖着眼,听完这番早已预料到的说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搭在锦被上的、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挥了挥手,示意太医们退下。
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那挥之不去的、代表绝望的药味。
消息传到东宫,李承乾正在翻阅一本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字迹模糊的《本草杂集》。听闻太医“积劳成疾,元气亏损”的论断,他猛地将书卷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积劳成疾……元气亏损……
这八个字,像八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心上。他想起父皇夙兴夜寐批阅奏章的身影,想起他御驾亲征时的风餐露宿,想起他为了这大唐江山耗费的无数心血……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了催命的符咒。
而那些所谓的“仙丹”呢?他偷偷查验过被自己扣下的丹药残渣,刺鼻的硫磺和金属气味让他几欲作呕。那根本不是续命良药,那是穿肠毒物!父皇的身体,如何还能承受这等虎狼之物的摧残?
绝不能让他再吃了!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诞的念头,在李承乾心中疯狂滋生。既然太医束手,丹药害人,那他何不……自己来?
他想起了那个来自后世的梦境里,一些关于“营养”、“维生素”的模糊概念。虽然具体为何物他说不清,但那种通过食物本身来滋养身体、补充“元气”的理念,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
他要制作一种新的“药”,一种无害的,甚至有益的,来替换掉那些致命的丹药。
东宫那间小厨房,再次成了他的秘密工坊,只是这次,进行的是一项更为隐秘、也更为艰巨的“制药”工程。
他避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一个自幼跟随、口风极紧的老内侍帮忙。他没有炼丹炉,只有寻常的锅灶、石臼、细纱滤布和一些瓶瓶罐罐。
第一步,是选材。他摒弃了所有矿物金石,只选用最新鲜、最饱满的天然食材。
他命人快马从蜀地运来色泽金黄、酸甜多汁的柑橘,亲手剥皮,将橘络一丝丝剔除,只取那饱含汁液的果肉;他挑选关中产的最上等的栗色小米,颗颗圆润,淘洗晾干;还有颜色深紫近乎发黑的桑葚,颗颗饱满,汁液丰沛;甚至还有胡商带来的、被当作稀罕物的“波斯枣”(椰枣),取其甘甜的果肉。
第二步,是提取。这是一个反复试验、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
他将柑橘果肉捣烂成泥,用多层细纱反复过滤,取得清澈的橘汁,再倒入宽口的浅底瓷盘中,置于炭火盆上方,利用微弱的热力慢慢烘烤,让水分一点点蒸发。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火候稍大,汁液便会焦糊发苦,前功尽弃。
小米则被他用石臼小心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过筛数十遍,直到粉质如尘。
桑葚和波斯枣也被分别处理,或榨汁浓缩,或去核捣茸。
整个过程繁琐而枯燥,充满了失败。橘汁烤焦了无数次,小米粉总是不够细腻,桑葚汁染得到处都是难以清洗的紫红。李承乾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专注,他不言不语,失败了便清理干净,默默重头再来。那双曾经只会执笔、握筷、或是无聊敲击桌面的手,如今沾满了各种果浆和粉末,甚至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尝试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些成果:一小碟色泽金黄、略带粘稠的柑橘浓缩膏;一小罐颜色乳黄、细腻无比的小米粉;一小碗深紫红色、甜腻粘稠的桑葚枣泥混合物。
最后一步,是成型。他将这几种不同的“精华”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加入少许蜂蜜作为粘合剂,反复揉捏,直到成为一团均匀的、颜色有些怪异(黄中带紫)的软膏。然后,他将其搓成一颗颗比黄豆略大、表面算不得光滑的扁圆形小丸。
没有丹药那诱人的朱红光泽,也没有刺鼻的异香。这些小小的丸药,呈现出一种朴素的、近乎食物的暗沉色泽,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果甜和谷香的天然气息。
李承乾拈起一颗,放入口中。味道并不算顶好,酸甜中带着谷物的质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感(来自桑葚),但至少,是温和的,是能下咽的,最重要的是——绝无毒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