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辕犁的风潮,如同关中断裂带下的地热,在民间悄然涌动,终究无法完全隔绝于九重宫阙之外。西市那几家铁匠铺日夜赶工的叮当声,农户们争相抢购的热闹景象,以及那“省力三成”的神奇功效,终究化作了一道道或详或略的讯息,通过百骑司或其他渠道,递送到了大唐帝国权力中枢的顶端。
两仪殿内,炭火熊熊。李世民刚刚批阅完一堆关于西北边防的奏疏,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侍立一旁的内侍监王德,见陛下稍有空隙,便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份看似不起眼的密报。
“大家,近日西市流传一种新式犁具,名为‘曲辕犁’,据闻轻便省力,颇得农户青睐,引得众人争购……”
李世民起初并未在意,农具改良,历朝历代皆有,无非是些细微改动。他随手翻开,目光扫过,当看到“只需一牛牵引,省时省力近三成”等字眼时,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疲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效率提升三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同样的田亩,可以节省大量畜力和人力!意味着在农时紧迫的春秋二季,可以更快地完成耕作,可能意味着更多的荒地得以开垦,粮食产量潜在的提升!这对于一个以农为本的帝国而言,其意义非同小可!
“此物从何而来?是何人所创?”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若真是能人巧匠,当引入将作监,大力推广才是。
王德早已打听清楚,连忙躬身回道:“回大家,据下面人探知,此犁最初……似乎与东宫有些关联。据说是太子殿下……闲暇时画了些图样,交由下人拿去西市匠人处试制的。”
“东宫?承乾?”
李世民愣住了,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那个把书房变成杂货铺、整日里不是下臭棋就是鼓捣木工、在雪地里摔得四仰八叉的儿子?那个在皇后灵前都说“哭不出来”的“不孝子”?竟然……竟然弄出了这等利国利民的东西?
这反差实在太大,大到让他一时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是巧合?是误打误撞?还是……
他猛地想起,之前承乾在朝堂外随口说的“晒粮法”,似乎也有些道理;那日突厥使者来时,他那句“盖房子烧炕”的混账话,细想之下,何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对比?还有他那莫名其妙“不治自愈”的腿疾……
难道,这小子那些看似荒唐的行径之下,真的藏着些……别的东西?他并非纯粹的顽劣愚钝,而是将心思用在了这些“奇技淫巧”之上?
一种混合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绝望中看到一点点微弱火星的复杂情绪,在李世民心中翻腾起来。
若这曲辕犁真是承乾所创,哪怕只是他“瞎画”出来的,也证明他并非毫无是处,至少……在这等实务之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歪才”?
无论如何,此物于国有利,当赏!
而且,或许可以借此……将他那看似已经歪掉的心性,稍稍扳回一点正途?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对王德吩咐道:“传朕旨意,太子献犁有功,于农事有创见,特赏……”
……
东宫,崇文殿。
李承乾正对着一堆新买的饴糖和蜜饯发愁。赵节办事得力,几乎把西市能买到的甜食都搜罗了一份回来,琳琅满目地堆了半桌子。他原本想着兑现对李治的承诺,也让东宫上下沾点甜头,可看着这“糖山”,他又觉得有些过于夸张了,正琢磨着怎么合理分配,才能不显得太像“玩物丧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内侍的高声唱喏:“陛下有旨——太子殿下接旨——!”
李承乾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老头子突然下旨?所为何事?难道曲辕犁的事……漏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殿外跪下接旨。
前来宣旨的宦官展开黄绢,用尖细的嗓音朗声宣读。旨意先是夸赞太子“心系黎庶”、“聪慧巧思”,创制新犁,功在社稷等等一番套话。
李承乾听得头皮发麻,心中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接下来便是赏赐:“……特赐宫内良匠十名,归于东宫听用;另赐皇城西苑铁匠作坊一座,一应物料,由少府监支应,专司农具改良打造之事。望太子不负朕望,于此道上,精益求精,造福万民。钦此——”
旨意念罢,那宦官满脸堆笑地将圣旨捧到李承乾面前:“殿下,快领旨谢恩吧!陛下对殿下可是寄予厚望啊!”
李承乾却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忘了去接那圣旨。
十名工匠?!一座铁匠铺?!专司农具改良?!
这……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套上了一个紧箍咒!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那“玩物丧志”、“不堪大任”的完美保护壳,在这份“厚重”的赏赐面前,即将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可以想象,这道旨意传出去,那些原本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的朝臣会如何议论?那些盯着储位的眼睛会如何审视?他还能安安稳稳地“躺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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