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梓宫在庄严肃穆、举国同悲的仪仗中,被送往昭陵,与山峦同眠。白色的幡旗如同连绵的雪浪,席卷了整个长安城,哭泣声与哀乐声久久不散。帝王辍朝,百官服丧,大唐帝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真实的悲恸之中。
然而,在这片哀声的海洋里,东宫却仿佛成了一座孤岛,一座沉默而怪异的孤岛。
丧仪结束,国丧期尚未过去,宫中的悲伤气氛依旧浓重。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承乾开始了他在外人看来,堪称“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举动。
他命人打开了东宫崇文殿以及他常用书房的库房。那里曾堆积着他作为太子,从小到大研读的经史子集、先贤着述、帝王典籍。那些书卷,曾承载着父皇的期望,母后的叮咛,以及他过去那个“合格太子”身份的全部重量。
“搬走。”李承乾站在殿中,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全部搬走,锁入库房最深处,若无孤的命令,不得开启。”
宫人们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国母新丧、举哀之时,太子殿下竟然要搬空自己的书房?这……这是何意?
但太子令下,无人敢违抗。宫人们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卷卷、一册册象征着学问、传承与责任的书籍,如同搬运什么不祥之物般,沉默而迅速地搬离了殿堂,送入阴冷潮湿的库房,落锁封存。
紧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一批批与这庄重哀伤氛围格格不入的物品,被源源不断地运进了已然空荡的崇文殿和书房。
各式各样的棋盘,从常见的围棋、象棋,到一些造型古怪、无人识得的棋具;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风筝,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角;还有成套的木工工具——锯子、刨子、凿子、墨斗……林林总总,散发着新鲜的木材和铁器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些毽子、投壶用的箭矢、以及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奇形怪状的木块和机关零件。
昔日书香弥漫、庄严肃穆的太子书房与崇文殿,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充斥着玩物与匠气的杂货铺!
消息像长了腿一样,瞬间传遍了宫廷内外。
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果说太子之前的种种“荒唐”行径,尚可被解读为少年心性、顽劣不堪,或是在巨大压力下的某种反抗。那么,在皇后尸骨未寒、国丧期间,做出如此悖逆人伦、践踏礼法的举动,这已经超出了“荒唐”的范畴,简直是……冷血!是疯狂!
第一个忍无可忍、冲进东宫的,正是太子太傅于志宁。
这位以刚正不阿、恪守礼法着称的老臣,此刻已是须发戟张,脸色铁青。他几乎是闯入了崇文殿,入目所见,不再是熟悉的书卷典籍,而是散落各处的棋盘、风筝、木工工具!那股混杂着胶水、颜料和木头屑的怪异气味,冲得他几乎晕厥!
“殿下!!!”
于志宁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心而剧烈颤抖,他指着这满室的“玩物丧志”,手指哆嗦得如同风中的枯叶,痛心疾首地嘶声道: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刚刚山陵崩逝!尸骨未寒啊!举国同悲,陛下哀恸,天下臣民无不感念娘娘贤德!您!您身为嫡长子,身为太子!不思勤勉政务,以慰陛下之心,以承娘娘遗志!反而……反而将圣贤之书弃如敝履,将这些……这些奇技淫巧、玩物丧志的东西搬入东宫!您……您此举,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将陛下置于何地?!将大唐的列祖列宗置于何地啊!!!”
他越说越激动,老泪纵横,几乎要跪倒在地,“老臣……老臣愧对陛下信任,愧对娘娘嘱托!未能教导好殿下,致使殿下行此……此等不孝不悌之事!老臣……老臣还有何颜面立于这朝堂之上!!”
面对太傅声泪俱下、字字诛心的斥责,李承乾静静地站在殿中,身后是那些杂乱的玩物。他穿着一身素服,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淡漠。
他没有辩解,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他只是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光洁的金砖地面,仿佛能从中看到母亲温婉而疲惫的笑容。
良久,在于志宁那悲愤的喘息声中,他才用一种很低、却很清晰的声音,缓缓开口。那声音里听不出悲伤,也听不出叛逆,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人心寒:
“太傅……”
“您说得都对。”
“可是……”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于志宁,仿佛看向了某个遥远的、不再存在的时空,看向了那个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叮嘱他要“撑住”的母亲。他的嘴角,甚至极其轻微地、近乎扭曲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
“她说……”
“她说,活着……要开心。”
“活着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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