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刚过,长安城已有了秋的凉意。清思殿院子里的那株老桂开花了,细碎的金黄藏在墨绿的叶间,香气却霸道地弥漫了整个宫院,甜得发腻,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杨妃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封刚从宫外递进来的密信。信纸是上好的剡溪藤纸,薄如蝉翼,上面却压着繁复的水印花纹——那是江南杨氏特有的标记。她的兄长,扬州大都督杨弘礼在信里写了三千言,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陛下自登基以来,轻礼法,重商贾,任寒门,抑士族。我杨氏百年门楣,今已岌岌可危。妹为前朝帝胄,岂可坐视李氏江山易色?今朝中怨声渐起,军中亦有不满,若妹肯振臂一呼……”
杨妃的手在抖。不是怕,是一种久违的、滚烫的东西在血管里奔涌。她想起自己这一生——十三岁入宫,从才人到贵妃,从前朝公主到大唐嫔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以为自己会这样老死在深宫,像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嫔妃一样,化作史书上一个模糊的姓氏。
可这封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心底某个锈死的匣子。里面锁着的,是那个曾经也敢在父皇膝前论政的隋朝公主,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家国倾覆却无能为力的少女,是这二十年来夜夜咬着被角吞下的不甘。
窗外传来脚步声。贴身宫女彩云端着药碗进来,看见主子手中的信,脸色瞬间惨白。
“娘娘……”彩云的声音在抖,“这信……不能再收了。前日掖庭局已经查了好几个往外递消息的宦官,再这样下去……”
“查?”杨妃冷笑,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映亮了她眼中跳动的光,“让他们查。查得出来,算他们本事。”
纸灰飘落,像黑色的雪。杨妃端起药碗,那是安神的汤药,她每晚都要喝。可今夜,她将药汁全数泼进了窗外的花圃。
“本宫……不想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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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甘露殿的灯火也亮到深夜。
李承乾没在看奏折,他在看一张地图——不是疆域图,是一张长安城的地下排水沟渠详图。图上用朱笔标出了十几个点,旁边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赵节侍立一旁,脸色凝重:“陛下,这半个月,清思殿往外递了七次消息,收了三回。杨弘礼在扬州以‘修缮祖祠’为名,暗中募集了三百私兵。还有几个前朝旧臣的后人,也在暗中串联……”
“知道了。”李承乾头也不抬,继续在地图上标注。
“陛下!”赵节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此乃谋逆!若不早做处置……”
“处置什么?”李承乾终于抬起头,眼中没有赵节预想中的愤怒或震惊,只有一种近乎无聊的平静,“杨妃在宫里关了二十年,想折腾,就让她折腾。杨弘礼在扬州募了三百人——三百人能干什么?攻城?造反?还不够守城军塞牙缝的。”
他放下朱笔,靠在椅背上:“朕倒是好奇,他们打算怎么‘废朕’?是逼朕退位?还是……”他顿了顿,笑了,“还是想学玄武门?”
赵节吓得一哆嗦:“陛下慎言!”
“怕什么。”李承乾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进来,带着桂花的甜香,“这天下,想坐这个位置的人多了去了。可他们忘了一件事——”
他转过身,烛光在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百姓让谁坐,谁才能坐得稳。”
赵节怔住了。
“去睡吧。”李承乾挥挥手,“明日大朝会,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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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天还未亮,宣政殿前已聚满了朝臣。气氛诡异得让人心慌——本该站在文官首位的长孙无忌告了病假,几个平日与杨家走得近的官员却来得格外早,彼此交换着眼神,嘴角藏着压不住的兴奋。
更诡异的是,杨妃竟然破天荒地出现在了殿外。她穿着一身妃嫔大礼时才穿的翟衣,头戴九树花钗,妆容精致得像是要去参加祭祀大典,而非一个后宫嫔御该来的地方。
宫门开启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御座——空的。
辰时正,皇帝仍未出现。殿中开始骚动。有官员小声议论:“陛下莫非……”
“陛下驾到——”
唱喏声起时,李承乾不是从后殿出来,而是从正门走进来的。他没穿衮服,只一身玄色常服,手里甚至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胡饼,边走边嚼。王德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个食盒。
“都站着干什么?坐啊。”李承乾走上御阶,却没坐御座,而是盘腿坐在了玉阶上,继续啃他的饼,“今早西市新开的胡饼铺,味道不错。王德,给诸卿也分分。”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十个还冒着热气的胡饼。王德捧着食盒在殿中走了一圈,大臣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
杨妃就在这时站了出来。
她走到殿中央,深深一福,声音清亮得能刺破殿中的诡异气氛:“陛下,臣妾今日斗胆上殿,乃为天下计,为社稷计!”
李承乾咽下最后一口饼,擦了擦手:“哦?杨妃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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