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道路总在泥泞与尘土之间反复横跳。昨日还艳阳高照,晒得东市石板路滚烫,今晨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不大,却足以让早起出摊的商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捡货物,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这鬼天气。
崇仁坊口卖蒸饼的老汉姓周,人都叫他周饼翁。此刻他正蹲在屋檐下,看着自己那辆被淋湿的推车发愁。车上盖的油布破了个洞,雨水渗进去,浸湿了小半筐昨夜和好的面。老伴今早还念叨:“今日天晴,多蒸些,端午近了,买饼的人多。”可现在……
“又赔了。”周饼翁叹口气,花白的胡须在雨雾里颤了颤。这不是第一回了。开春至今,他因看错天气糟蹋的面,少说也有两石。有时面发好了突然下雨,卖不出去馊了;有时看天阴不敢多做,结果日头好得出奇,早早卖完只能干瞪眼。
不远处,几个菜农正从驴车上卸下沾满泥浆的青菜,脸色比天色还沉。城门口的告示墙前聚了些人,指着新贴的布告议论——那是朝廷关于“勿误农时”的劝耕令,言辞恳切,可老天爷不配合,再恳切也是白搭。
雨丝斜斜地飘着,在青石板路上积起一汪汪浑浊的水洼。整座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令人无力的潮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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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甘露殿后的观星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观星台是前隋所建,三层高,顶台露天,平日少有人至。此刻李承乾却披着件半旧的青色披风,站在栏杆边,仰头望着天。他手中拿着个巴掌大的铜制物件,形如圆盘,中间有根细针——那是将作监按他给的图纸打制的“简易湿度计”,针尖所指的刻度显示着空气中的水汽浓度。
王德撑着伞站在三步外,欲言又止。陛下这几日怪得很,每早晚必来此台,有时看云,有时观星,有时拿着些古怪器具比比划划,还在纸上记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陛下,雨大了,回吧?”王德终于忍不住。
李承乾却摇摇头,指着西边天际:“你看那片云。”
王德眯眼看去,只见灰沉沉的雨云边缘,透出些稀薄的光晕,云层走势也似乎有了变化。
“《田家五行》有云:‘云行东,车马通;云行西,雨凄凄;云行南,水涨潭;云行北,好晒谷。’”李承乾轻声念着,嘴角却浮起一丝苦笑。这些农谚有些道理,却太粗糙。他需要更精确的——精确到时辰,精确到雨量。
他转身走下观星台。台下一间偏殿已被改造成临时的“气象房”。墙上挂着长安周边地形图,桌上摊着连日来的观测记录:风速、云高、气压变化、还有他从记忆中搜刮出的简易等压线图。几个从司天台调来的年轻官员正在整理数据,个个面色困惑却又兴奋——陛下教他们的这些“观天术”,与世代相传的星象占卜截然不同,不扯阴阳五行,只谈风往哪儿吹、云往哪儿跑、空气是干是湿。
“今日酉时,西风转北风,云层渐薄。”李承乾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特制的格纸上画着,“明日……辰时前后雨止,午后或有短暂放晴,但未时末可能再转阴。总体雨量减小。”
他画出的“天气预报图”很简单:一列日期,下面画着太阳、云朵、雨滴的符号,旁边标注时辰和简要说明。可就是这简单的图,凝结了连续七日的观测、记录、比对,还有他那个时代带来的、关于高压脊、冷锋暖锋、水汽凝结的碎片知识。
“贴出去吧。”他将墨迹吹干,“就贴在东西城门、各市口。”
一个年轻官员迟疑道:“陛下,万一……不准呢?”
李承乾笑了:“不准就不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还能管着老天爷不成?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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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雨果然小了,变成若有若无的雨丝。辰时三刻,云层真的裂开缝隙,透出些朦胧的天光。
周饼翁推车出门时,犹豫了很久。他昨日本不打算出摊——看那阴云密布的天,今天肯定又是雨天。可昨夜收摊回家时,路过城门口,看见新贴的那张“天气预报图”。图他看不懂,但旁边识字的人念了:“初八,辰时雨渐止,午后暂晴,宜晾晒、出行。”
鬼使神差地,他多和了一盆面。
此刻,他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七上八下。蒸饼的炉子已经生好火,白气在潮湿的空气里袅袅上升。第一个顾客是个赶早市的脚夫,买了两个饼,边啃边嘟囔:“嘿,还真晴了。”
日头真的出来了,虽然不烈,却足够驱散连日的阴霾。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晾衣竿从各家院落伸出来,挂满了潮湿的衣物被褥。东市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到了午后未时,天色果然又转阴了,但雨终究没下下来。周饼翁的一车饼,在申时前卖了个精光。他数着铜钱,手有些抖——比平日多赚了三十文,就因为多做了那盆面。
收摊时,他特意绕到城门口,又看了眼那张图。纸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些,边缘卷起,可上面的符号和字迹依然清晰。几个老农正围在那儿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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