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姑苏城进入了梅雨季。
平江路上,石板总是湿漉漉的,倒映着白墙黑瓦和偶尔走过的油纸伞。笑哈哈茶馆里,顾伯在门口挂了块“小心地滑”的木牌,又在厅堂中央生了盆炭火驱潮气。
这日下午,雨正下得绵密,茶馆里却格外热闹。周老师拿着手机,正给大家看一条朋友圈:“你们瞧瞧,桃花坞那边新开了个年画体验课,说是非遗传承人亲自教!”
图片上是一位白发老师傅在画门神,红脸黑髯,怒目圆睁,旁边围着一圈年轻人。
“年画啊,”修车李师傅凑过来看,“小时候过年家家都贴,现在少了。”
“可不是,”顾伯一边沏茶一边说,“现在都贴福字、贴春联,门神这些年画,年轻人见过的不多喽。”
坐在窗边的吴画师缓缓道:“桃花坞年画,姑苏一绝。‘南桃北柳’,南边说的就是桃花坞。可惜...”
话没说完,茶馆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穿着连帽衫的年轻人闪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约莫二十五六岁,戴黑框眼镜,背双肩包,看起来像大学生,但眼下的黑眼圈透露着加班狗的疲惫。
“顾老板,一壶碧螺春,浓点。”年轻人熟门熟路地走到靠里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
顾伯笑道:“程浩来啦,今天又加班?”
程浩苦笑:“何止加班,昨晚通宵改代码,甲方爸爸要五彩斑斓的黑。”他是附近文创园的UI设计师,也是茶馆常客,经常在这儿赶工。
茶上来后,程浩抿了一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周老师凑过去:“小程,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年画。”程浩把屏幕转向大家,“公司接了个非遗数字化项目,让我设计界面,可我连年画都没见过几张。”
屏幕上正是各种桃花坞年画的图片:门神、财神、童子、吉庆有余...
周老师一拍大腿:“巧了不是!我们正说桃花坞年画体验课呢!你想去学学不?”
程浩眼睛一亮:“在哪报名?”
“我帮你问问。”周老师拿出老花镜,仔细看那条朋友圈,“哦,是美院和文旅局合办的公益课,就在桃花坞年画社,每周六下午,教课的是...冯铁笔冯师傅?”
吴画师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咳嗽起来,茶都差点洒了。
“吴老认识?”顾伯问。
吴画师擦擦嘴,表情复杂:“何止认识...老冯,冯铁笔,桃花坞年画第七代传人,手艺没得说,就是那个脾气...”他顿了顿,“这么说吧,他年轻时收过三个徒弟,一个被他骂哭了再没回来,一个学了一半改行卖年画印刷品,最后一个...学成了,但也五十多岁了。”
程浩缩了缩脖子:“这么厉害?”
“厉害是厉害,”吴画师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是真想学,得做好心理准备。”
周六下午,雨停了,空气清新。程浩按导航找到桃花坞年画社——一座藏在老街深处的老宅子,白墙斑驳,黑木门上贴着褪色的门神,倒是应景。
推门进去,是个天井院子,摆着几张长条桌,已经坐了七八个学员,有学生模样的,也有中年人。正堂里,一位老师傅背对着门,正在调色。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但手臂粗壮,尤其是右手,肌肉线条分明。
“新来的?”老师傅头也不回,“自己找位置坐,颜料工具在那边桌上,每人一份。”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程浩赶紧找了空位坐下,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毛笔、颜料碟、宣纸、还有一张印好的门神线稿。
两点整,老师傅转过身来。程浩这才看清他的脸:约莫七十岁,皱纹深刻,尤其是眉心两道竖纹,一看就是常年皱眉留下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染着洗不掉的颜料色。
“我叫冯铁笔,教你们画年画。”开场白简短到近乎简陋,“今天的课很简单,给这张门神线稿上色。”
他走到第一张桌前,拿起学员的笔:“握笔要稳,像握锄头,不是绣花。”他示范了一下,五指紧握笔杆,姿势确实和程浩见过的书法握笔法完全不同。
“年画用色,讲究‘大红大绿,大俗大雅’。”冯师傅继续说,“门神的脸,用朱砂红加少许赭石;盔甲用石绿;袍服用群青...比例我都调好了,照着来。”
他走到程浩桌前时,停住了:“你,手。”
程浩茫然地伸出手。冯师傅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捏了捏:“没力气!年画要一笔到位,不能描!你这手敲键盘行,画画...”他摇摇头,“先练握笔。”
说完,他往程浩手里塞了支笔:“握着,保持这个姿势,十分钟。”
程浩就这样僵着握笔姿势,看着其他学员开始上色。十分钟后,手酸得不行,冯师傅才点头:“开始吧。记住,颜色不能出线,要匀,要饱满。”
程浩深吸一口气,蘸了朱砂红,准备给门神脸上色。第一笔下去——手一抖,颜色涂到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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