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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文成县顾庐·傍晚六点二十三分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从远山边缘缓缓洇开。
杨美玲牵着吕晨曦的小手,沿着村道往家走。孩子玩累了,走几步就要抱,小脑袋靠在她肩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杨美玲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提着从镇上买的两斤排骨、一把青菜,步伐稳而缓,完全是个普通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但她的眼睛——那双在昏黄天光下看起来温和慈祥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记录着沿途每一个细节。
(村口老槐树下,那个修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三小时前就在,现在还在。工具摊在地上,却没修几辆车。)
(东头废弃碾米厂二楼窗户,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刚才有反光闪了一下——望远镜或者相机镜头。)
(西边鱼塘边,两个自称来钓鱼的年轻人,装备专业,但一下午只钓上来两条小鲫鱼,注意力更多在来往行人身上。)
她心里默默计数:六个点位,十一个人。布控密度比上午在温州时增加了近一倍,手法也更隐蔽,但依然逃不过她三十七年训练出的“嗅觉”。
这些人,不是凯恩派来的。
他们的气质更内敛,站位更讲究,彼此之间有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配合——那是只有经过长期共同训练、执行过实战任务的小队才会有的“场”。而且,他们对吕家的关注,是一种保护性的监视,而非敌意的窥探。
(是“家里”派来的人。)
杨美玲想起夜枭说的“白无常小队”。她没有见过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她能感觉到那股气息:干净,专业,带着体制内特有的那种克制的力量感。
这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至少,顾凡、婧溪、晨曦,是被认真保护着的。
至于她自己……
她摸了摸外套内袋里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夜枭在分别前塞给她的,上面只有三行手写字:
“老张会来。
配合演戏。
地图位置已布三重暗哨。”
纸的质地很特殊,像是某种处理过的防水纤维,指尖摩挲时有细微的沙沙声。她刚才在镇公厕里已经按照夜枭教的方法,用打火机在纸角轻轻燎了三秒,字迹便彻底消失,纸张恢复空白。
(夜枭……)
那个男人的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银白的胡须,灰褐色的眼睛,那种穿越时间而来的沧桑感,还有他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谕般的笃定。
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
可当他的手托住她手肘,当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她认出他就是三十七年前那个只教了她三个月、却影响了她一生的教官时——
心脏深处某个早已冰封的角落,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温热的、久违的悸动。
(荒谬。)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杨美玲,你六十三岁了,是别人的外婆。他是“夜枭”,是传说,是随时可能再次消失的影子。)
(你们之间,只有任务。)
可她无法否认,当他说“好久不见”时,她眼眶确实热了一下。
无法否认,当他端出芒果糯米饭,笑着眨眼说“提前熟悉敌人地盘”时,她确实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还是那个会被教官偶尔的幽默逗笑的年轻学员。
(够了。)
她用力甩开这些杂念,抱着晨曦,推开顾庐的院门。
“妈,回来啦?”许婧溪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晨曦睡着啦?”
“嗯,路上就睡着了。”杨美玲压低声音,把晨曦抱进里屋,轻轻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孩子翻了个身,咂咂嘴,继续沉沉睡去。
她站在床边,看了外孙女一会儿。
晨曦的睡颜天真无邪,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这个孩子,这个家,是她用半生守护的净土。
现在,阴影正在逼近。
她轻轻关上门,走回堂屋。
许婧溪已经摆好了碗筷:一碟清炒青菜,一碗红烧排骨,一盆番茄蛋花汤,还有中午剩的米饭在电饭煲里保温。很简单的家常菜,却透着暖意。
“顾凡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吃,养殖场那边新进的雏鹅有点应激反应,他要盯着。”许婧溪盛了一碗汤递给杨美玲,“妈,您今天带晨曦去镇上,累了吧?”
“不累。”杨美玲接过汤碗,在桌边坐下,“倒是你,怀着孕,别太操劳。”
许婧溪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里有惊讶,也有被看穿的羞赧:“您……知道了?”
“我是你妈。”杨美玲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真正的温柔,“上个月就看你不对劲,老犯困,口味也变了。去医院查过了?”
“嗯。”许婧溪的脸微微泛红,“六周了。本来想过几天稳定了再告诉您和顾凡的……”
“好事。”杨美玲夹了块排骨放进儿媳碗里,“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
婆媳俩安静地吃饭。院子里,鸡已经回笼,偶尔传来几声咕咕。远处的田野里,蛙鸣开始此起彼伏。初夏的夜晚,宁静得让人几乎要忘记所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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