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无名四合院地下指挥中心
时间:阎罗收到讯息后四小时,凌晨3点17分
……
指挥中心深埋地下十七米,混凝土墙厚达两米,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数据服务器散热片的金属焦味与旧纸墨混合的气息。四面墙皆是屏幕,蓝绿数据流无声滚动,中央沙盘投影着华夏全境与重点海外节点的光点网络。
阎罗站在沙盘前,背脊挺直如松,但眉心的川字纹深得能夹住一枚硬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中山装,袖口磨损处细密地缝着同色线,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烟纸被无意识捻得微微变形。
黑无常垂手立在三步外,一身黑衣几乎融入阴影,只有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至下颌的旧疤在屏幕冷光下泛着淡白。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而清晰,将范智帆(吕云凡)在鹏城酒店与吕奕凡的交锋、后续指令发送、以及“魔王苏醒”迹象与幽灵的接触各种过程等情报,一字不落复述完毕。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指挥中心陷入长达一分钟的死寂。
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兽的喘息。
阎罗缓缓闭上眼,指尖的香烟“啪”一声轻响,断了。
“魔王苏醒……”他低声重复,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沉重,“这小子……真敢啊。”
他睁开眼,眼底不见波澜,但黑无常跟随他十五年,能清晰看见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惊涛——那不是愤怒,而是混合了震惊、担忧、乃至一丝被后辈彻底打乱节奏的无奈。
“头儿,”黑无常试探性开口,声音干涩,“他这么做……是不是算‘黑化’了?潘多拉的药效,加上地狱营的烙印,还有这次擅自行动……”
“暂时不会。”阎罗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眉头锁得更紧,“云凡的心志,比我们想象得更坚韧。他不是会被过去吞噬的人。”
他踱步到主控台前,调出范智帆过去七十二小时的全部行动轨迹与通讯记录,目光如刀般切割着每一行数据:
“但他这次……玩得太大了。‘魔王’这个身份一旦被坐实,等于在阴影世界点亮了一盏探照灯,所有藏在暗处的眼睛都会盯上他。暴露风险……已经到了悬崖边。”
他猛地转身,看向黑无常:“原先的‘深海潜行’计划,被他彻底废弃了。他自己铺了一条新路——一条看似通往绝路,实则……刀尖上跳舞的死路。”
黑无常喉结滚动:“他抓了幽灵,却又放了。这步棋……看不懂。”
“不是看不懂。”阎罗走到沙盘边,手指虚点代表“幽灵网络”的红色光团,“他是把幽灵变成了鱼饵——一颗自带野心、不甘为棋的活饵。放她回美国,去咬‘北极星枢纽’背后那些真正的操盘手。用幽灵的野心,去搅动那片深水,逼出藏在幕后的‘大鱼’。”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很高明,也……极其危险。那边的人不是傻子,幽灵更不简单。这步棋,是在赌幽灵的野心大过理智,赌她宁愿冒险一搏,也不愿继续当随时可弃的棋子。”
黑无常沉默片刻:“那我们……”
阎罗深吸一口气,那口长气仿佛抽走了他周身大半的锐气,让他看起来骤然苍老了几分。他走回主控台,手指在加密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一份标注着“收网·终章”的绝密预案。
“华夏境内的戏,该落幕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命令:启动‘清道夫’协议。境内所有已标记的内奸、保护伞、关联企业,七十二小时内全部清除。证据链同步移交纪检、国安、公安三部委。”
他看向黑无常,眼神恢复冰封般的冷静:“告诉外交部,准备好应对美方的‘口水战’。我们打掉的,是违反我国法律、从事犯罪活动的美资企业——程序合法,证据确凿。他们越闹,越证明我们打对了。”
黑无常重重点头:“明白!”
“还有,”阎罗顿了顿,声音放缓些许,“通知羊城方面……吕奕凡的特别行动小组,任务结束,就地解散。所有成员,归建原单位。”
他调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嘉奖令,屏幕冷光映亮他微微下抿的嘴角:
“表彰令同步下发。吕奕凡小组在过去三个月内,破获跨境走私、科技窃密、地下钱庄等重案十七起,抓获境内外不法分子八十三人,缴获赃款赃物价值逾二十亿……功绩卓着,予以集体一等功,个人二等功。”
他关闭文件,背过身去,望着沙盘上渐次熄灭的红色光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让他……回去当警察吧。那里,更适合他。”
……
羊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时间:三天后,上午9点整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色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条。空气里有新刷墙漆的淡淡气味,混合着陈年卷宗的纸墨香。
办公室不大,但整洁。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桌角摆着一盆绿萝,叶片鲜翠欲滴。墙上挂着羊城市地图与刑侦体系架构图,旁边是一面锦旗墙,最中央那面略显陈旧,红底黄字写着“雷震东同志 刑侦先锋 英勇无畏”——那是他师傅的遗物。
吕奕凡坐在办公桌后,身上已换回深蓝色警服常服,肩章上的四角星花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前摊着一份刚送来的嘉奖令和岗位调任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
宋瑾乔推门进来,她也换回了警服,马尾扎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她立正敬礼:“吕队。”
吕奕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手续都办完了?”
“办完了。”宋瑾乔坐下,腰背挺直,“雷公他们已经回原单位报到。我……分去了经侦支队。”
吕奕凡点点头,没说话。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街市喧哗。
许久,宋瑾乔轻声开口:“吕队,我们……就这么结束了?范智帆那条线……”
“上头的命令。”吕奕凡打断她,声音平静,“任务完成,小组解散。至于范智帆……他的调查权限,已移交其他部门。”
他顿了顿,看向宋瑾乔:“回去好好干。经侦那边案子不少,够你忙的。”
宋瑾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点头:“是!”
她起身,再次敬礼,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住,没有回头,声音很轻:
“队长,如果……如果以后再遇到‘那种人’,记得叫我。”
说完,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吕奕凡坐在椅子里,久久未动。阳光缓慢移动,掠过他紧抿的唇角、微蹙的眉宇,最后落在那面属于雷震东的锦旗上。
(内心:师傅,我回来了。可有些疑问……恐怕永远没答案了。)
门再次被敲响,这次力道重了些。
“进来。”
陈默推门而入。他没穿警服,还是一身黑色战术夹克,身形高大,几乎堵住整个门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有些游离,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那是他紧张或不知所措时的小动作。
吕奕凡看着他,忽然有点想笑。这个在战场上冷静如磐石、枪法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汉子,此刻却像个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学生。
“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吕奕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默挪过来,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标准得有点滑稽的军姿。
吕奕凡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空白的入职申请表,推到他面前。
“填了它。”
陈默愣住,低头看看表格,又抬头看看吕奕凡,眼神茫然:“吕队,这是……”
“刑侦支队外聘警务辅助人员申请表。”吕奕凡语气平淡,“你之前在部队和国安的经历,符合特招条件。我看过你的档案——军事技能顶尖,心理评估稳定,就是性格闷了点,说话直了点,以前在地方派出所惹过点小麻烦。”
他顿了顿,看着陈默的眼睛:“但我这儿,需要这样的人。不需要你八面玲珑,只需要你关键时刻顶得住,枪法准,脑子清醒。”
陈默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盯着那份表格,手指微微颤抖:“吕队……我……我以前在派出所,因为说话太冲,跟群众吵过架,还……还差点动手……他们都说我不适合干警察……”
“那是他们不会用你。”吕奕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在我这儿,你只需要记住三点:第一,服从命令;第二,依法办事;第三,遇到实在讲不通道理的,我来处理。”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陈默,我知道你不甘心只当个‘外勤工具’。在这里,你可以学着怎么当警察,怎么破案,怎么跟老百姓打交道——当然,得慢慢来。”
陈默死死咬着下唇,眼眶有些发红。他重重点头,抓起笔,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吕奕凡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笔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笑意。
(内心:师傅,您看,我也开始带新人了。)
……
京城·范氏祖宅·东侧书房
时间:同日傍晚,华灯初上
书房是典型的中式风格,花梨木书架顶天立地,线装古籍与现代金融着作并列。紫檀木书桌宽大厚重,桌角一方古砚,墨香暗浮。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苏式园林,暮色中假山叠石影影绰绰,檐角风铃轻响。
范智帆坐在书桌后,身上是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松开了些,露出喉结。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冷冽,左肩的枪伤在定制西装与特殊垫衬下,已看不出丝毫异样。
桌上一部卫星电话震动着,屏幕亮起加密号码。
范智帆接起,语气轻松熟稔:“凯恩,晚上好。”
电话那头传来水手凯恩标志性的大嗓门,夹杂着背景音里的爵士乐与隐约的海浪声:“范!我的兄弟!你这次干得太漂亮了!星耀那批技术资料,上面满意得不得了!我刚升了职,管整个西太平洋区的‘物流网络’!这一切,多亏了你!”
范智帆唇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弧度,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恭贺:“那是您自己的能力。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别谦虚!”凯恩哈哈大笑,“什么时候来美国?来我家!我新买了艘游艇,带你去加勒比海钓金枪鱼!顺便……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对你范家在美洲的生意,大有好处!”
范智帆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上,眼神深不见底,语气却依然热情:“一定。等家里这些琐事处理完,我亲自去拜访您。替我向夫人问好。”
又寒暄几句,他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面具般摘下。
(内心:西太平洋区的‘物流网络’……cIA的黑货运输线。凯恩,你的谢礼,我收下了。这条线,迟早用得着。)
他将卫星电话锁进抽屉,起身走到窗边。园林里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曲径回廊的轮廓。
他静静站了十分钟,然后转身,走向书房内侧一扇隐蔽的角门。
门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石阶向下,通往范氏祖宅地下深处一间完全隔绝电子信号的密室——那里,是时候去见阎罗了。
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
有些路,必须自己选。
……
浙省温城·远郊·吕家村遗址重建区
时间:同日深夜,23点48分
月色清冷,如水银般泻在重建后的吕家村白墙黛瓦上。村落不大,约二十几户,沿缓坡错落分布,青石板路蜿蜒,路旁新栽的香樟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村口立着一块青石碑,刻着“吕氏故里”四个苍劲大字。
最深处,一座三进院落静静伫立。门楣上悬着新制的匾额,上书“顾庐”二字,笔力遒劲,是李子崴的手笔。
范智帆站在村外三百米处的山坡上,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手里握着一架高倍夜视望远镜,镜头静静对准那座亮着暖黄灯光的院落。
镜头里,能清晰看见院中景象:
李子崴坐在檐下的竹椅上,就着廊灯翻看一本泛黄的拳谱,不时比划两下,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堂屋门开着,杨美玲系着围裙,正将一盘切好的水果端上桌,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她身旁,一个约莫**岁的小女孩正趴在桌上写作业——那是吕婉儿,他们收养的孤儿。小丫头咬着笔杆,眉头拧成疙瘩,忽然抬头冲杨美玲说了句什么,逗得杨美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镜头缓缓移动,落向西厢房。
窗内,一个穿着棉布家居服的清瘦身影,正背对窗口坐在书桌前。他肩膀微微佝偻,低着头,似乎在写东西。偶尔抬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伤疤。
那是吕顾凡。他大哥。
范智帆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镜头里,吕顾凡似乎写完了什么,缓缓放下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动作疲惫而迟缓。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望向窗外——恰好朝向范智帆所在的山坡方向。
月光落在他脸上,照亮那张与范智帆(吕云凡)有五六分相似、却因长期漂泊、心力交瘁而显得苍白瘦削的容颜。他眼神空茫,没有焦点,只是静静望着夜色深处,仿佛在凝视着一条走了十几年、至今仍未看到尽头的漫漫长路。
范智帆的手指死死扣住望远镜,指节泛白。胸腔里某个地方,传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刺痛,比左肩的枪伤更甚。
(内心:大哥……你还在找我们吗?)
他想起的,不再是错误版本中的共同成长与受难。
他想起的,是更久远、更模糊、却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碎片——那是被拐卖前,属于“吕云凡”的童年尾声:
是父亲那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把他高高举过肩头,看远处工地的塔吊。父亲的笑容憨厚,带着汗味,说:“等这楼盖好了,爸带你们去最高的地方看星星。” 那个承诺,随着父亲从高空坠落,永远化为了星辰。
是母亲在父亲刚走时,强忍着泪,同时紧紧搂着他们三兄弟的臂弯。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这个家,散不了。妈在,大哥在,我们一定在一起。” 后来,她和大哥却不得不在漫长的寻亲路上,眼睁睁看着这个誓言被命运碾碎。
那是他关于“家”的最后一个画面:大哥挣扎的身影越来越远,母亲绝望的泪痕,和一片吞噬一切的天昏地暗。
这些记忆,混杂着后来他知晓的、关于母亲和大哥这十数年寻亲之旅的只鳞片爪(通过阎罗或情报碎片得知):
母亲如何从一个坚强的女性,被一次次希望与失望的循环折磨得形销骨立,最终在无尽的跋涉与精神重压下抑郁而终。
大哥如何接过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重担,独自一人,揣着泛黄的照片和渺茫的线索,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打最零散的工,睡最便宜的车站,用脚步丈量着绝望的距离,只为找到两个可能早已面目全非的弟弟。
(内心:妈走了……你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这十几年,你看着我模糊的童年照片,走过多少条街,问过多少人?)
此刻,大哥眼中那空茫的疲惫,不再是简单的病痛或消沉,而是一个独自背负了母亲遗愿、家庭破碎的悲剧、以及长达十几年渺茫寻亲之旅全部重压的灵魂,所显露出的、深入骨髓的耗竭与孤独。
他想冲下山坡,推开那扇门,告诉大哥:“我回来了,我是云凡。”
但他不能。
左肩的枪伤在夜色中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在的身份是“范智帆”,是一个行走在刀锋之上、身后跟着无数幽灵与猎犬的“魔王”。他的归来,不是团圆的序曲,可能是一张将大哥再次卷入风暴的催命符。
(内心:还不是时候,大哥。原谅我。等我……等我先把那些让我们的家破碎、让妈抱憾而终、让你漂泊半生的阴影……全部清理干净。我会给你一个真正的、安稳的家,一个再也不用寻找的家。)
他最后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一眼窗内那个孤独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剪影刻进骨子里。然后,他决绝地放下望远镜,转身,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没入山林深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山坡上,唯有夜风呜咽,吹过新栽的树苗,仿佛一声漫长的叹息。
村落里,窗内的吕顾凡似乎感应到什么,望向夜色的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但终究什么也没看见。他缓缓抬手,关掉了桌前的台灯,将自己重新沉入熟悉的、厚重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然后,是漫长的分离、各自的生死、无法相认的伪装、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守望。
一滴温热的东西,毫无预兆地滑过范智帆冰冷的脸颊。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抬手狠狠抹去那抹湿痕。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亮着暖灯的窗,转身,身影无声没入山林深沉的夜色中。
山坡上,夜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村落里,吕顾凡依旧望着窗外,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关上了窗。
灯光熄灭,院落沉入寂静。
唯有月色,亘古不变地洒落,照亮这条漫长而孤独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