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华夏驻外大使馆,机密会客室
时间:当日夜间,距“钟馗”离开约一小时后
……
会客室内的时间仿佛被胶着粘稠的空气拉长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却穿透不了这间屋子的凝重。吕云凡维持着瘫坐的姿势很久,直到四肢传来麻痹的刺痛。
那份摊开的档案,如同一个黑色的漩涡,不断试图将他吸入名为“过去”的深渊。他猛地甩头,像是要驱散脑中不断回响的声音和画面。
“不是的……不是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颤,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无助地挣扎,“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给我按个身份,扣个帽子……对,一定是这样!”
(内心:我是范智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范家给的!我是天之骄子!不是什么被拐卖的吕云凡!)
然而,大脑却不听从理智的强令镇压。更多、更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凶猛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厌恶地回忆起梅姨那审视货物般冰冷的眼神,厌恶那廉价香水与烟味混合的污浊空气,厌恶那些捏他胳膊、看他牙口的、带着估价意味的手指……
但紧接着,是截然不同的感受汹涌而来——
是大哥吕顾凡递过来的、那根在烈日下已经开始融化、却甜到心里的老式棒冰……
是二哥吕奕凡那双总是脏兮兮、却永远坚定地护在他身前的小手……
是母亲温柔哼唱的、早已模糊了歌词的摇篮曲……
是父亲将他高高举起时,那爽朗开怀的大笑……
“不——!走开!都走开!”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像困兽般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阻隔内心的风暴。“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现在很好!我就是范智帆!我就是!!”
(内心:对,我是范智帆,我拥有财富、地位、精英教育……)
可灵魂深处,一个被压抑了太久、几乎湮灭的声音,在疯狂地呐喊:【不!你是吕云凡!那些温暖才是真的!范家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偷来的!是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的!醒来!快醒来!!】
两种声音在脑海中激烈交战,撕扯着他的神经。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额头渗出大颗的冷汗,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混乱吞噬的时刻,“钟馗”离去前那句沉重的话语,如同穿越了时空,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不要大哥了吗?不要二哥了吗?这一家……你真不认了吗?”
这句话,像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开了浓重的黑暗。那些温暖的、属于“吕云凡”的记忆碎片,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迅速汇聚、融合,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范家二十年来精心构筑的思想堤坝。
邪不压正。那股源自血脉、源于亲情的纯粹力量,最终战胜了被植入的虚假认同和黑暗魔咒。
狂躁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清醒的痛苦。他喘息着,目光再次落在那散乱的文件上。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其中一张明显是翻拍放大的黑白照片。
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全家福。年轻的母亲温柔美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他。身前,站着年纪稍长的大哥吕顾凡,像个小小卫士,眼神机敏;旁边是虎头虎脑的二哥吕奕凡,正努力踮着脚,好奇地看着镜头,左耳垂那颗小痣依稀可辨。照片背景,似乎就是老家院子的门槛。
照片边缘有细微的烧灼痕迹和注记:【据唯一留存残片,技术复原。摄于吕云凡周岁。】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母亲的脸庞,抚过哥哥们稚嫩的面容。一股酸楚的热流猛地涌上鼻腔和眼眶。一直被冰封的情感,如同遇到暖阳的积雪,迅速消融。
他想起来了……不仅仅是想起了画面,更是想起了那份感觉——被全家人捧在手心、毫无保留的疼爱。作为家里的老三,他是母亲的心头肉,是哥哥们拼尽全力也要保护的小弟。那份厚重的、源自血缘的温暖,是范家给予的冰冷精致的物质生活,永远无法替代的。
(内心:妈……大哥……二哥……我想你们……)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滑落,砸在照片光滑的表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所有的抗拒、愤怒、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声的悲伤与认命的沉寂。他维持这个姿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与此同时,在会客室隔壁的监控室内,“钟馗”通过屏幕,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到吕云凡从激烈的挣扎到崩溃,再到此刻死寂般的平静,以及那无声流淌的眼泪。他锐利的眼神中,那丝一直紧绷的神视终于微微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
“是时候了。”他低声自语,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走向会客室。
厚重的实木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
“钟馗”迈步而入,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那个仿佛失去所有力气的青年身上。
他没有再用试探或逼迫的语气,而是用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的口吻,开口唤道:
“吕云凡?”
听到这个名字,沙发上的青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灯光下,他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泪痕尚未干涸,脸上带着一种情感剧烈冲刷后的疲惫与苍白。但那双之前充满了混乱、抗拒或空洞的眼睛,此刻却清晰无比。那里面的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的清醒,以及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坚定。
他迎上“钟馗”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有些沙哑却不再闪躲的声音,清晰地问道:
“你……想我怎么做?”
……